养心殿的金砖地被日光晒得发烫,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却驱不散殿内凝滞的沉重。果郡王立于阶下,玄色常服上还沾着府中庭院的尘土,显然是解禁后未曾更衣,便策马直奔宫中。他身姿挺拔如松,脸上不见半分仓皇,唯有眼底翻涌的急切,像要冲破这深宫的樊笼。
“皇兄。”果郡王躬身行礼,声音因一路疾驰而微哑,却字字清晰,“臣弟有一事求奏。”
皇上握着朱笔的手顿在奏折上,朱砂在明黄的纸页上洇出一小团暗红。他抬眼看向果郡王,目光复杂——既有对这个弟弟的旧情,又有连日来被流言搅扰的烦躁,更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你刚解禁,不好好在府中待着,又来做什么?”
“臣弟要自证清白。”果郡王抬头,眼中坦荡如洗,直射向皇上,“近日宫中流言,说臣与熹贵妃有私情,甚至牵扯六阿哥。臣弟恳请皇兄,让臣与六阿哥滴血验亲。”
此言一出,殿内伺候的太监宫女皆惊得屏息,连李德全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滴血验亲本就关乎皇家血脉,何况是王爷与阿哥相较,若是真验出什么,岂止是颜面扫地,怕是要动摇国本。
皇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手中的朱笔“啪”地搁在笔山上:“荒唐!弘曕是朕的皇子,金枝玉叶,岂能与你做这等无谓的验证?”
“无谓?”果郡王上前一步,玄色衣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皇兄若心中无怀疑,为何要禁臣弟的足?为何任由流言蜚语中伤熹贵妃与六阿哥?”他眼中血丝隐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臣弟愿立军令状!若验出臣与六阿哥有半分血缘,臣甘愿受凌迟之罪,累及全府,绝无半句怨言!但若验出清白,还请皇兄还熹贵妃与六阿哥一个公道,严惩造谣之人!”
他字字铿锵,撞在殿梁上,回声震得人耳膜发疼。皇上看着他眼底的坦荡,心中那点疑虑竟被这股决绝冲得松动了几分。是啊,若果郡王真与甄嬛有私,怎敢如此坦荡地求验?怎敢拿全府性命作赌?
可……万一呢?
皇上的目光落在案头那方绣着尖瓣海棠的帕子上——那帕子已被证实是祺贵人伪造,可果郡王方才那句“心悦于她”,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他心里。他想起那年七夕,果郡王在御花园放的风筝,上面画着并蒂莲;想起甄嬛离宫的那几年,果郡王频繁出入甘露寺的记载;想起甄嬛回宫后,果郡王看她的眼神,总带着些他读不懂的怅惘……
这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被果郡王的坦荡映照得格外刺眼。
“不必了。”皇上忽然开口,声音疲惫得像生了锈,“朕信你。”
这三个字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或许是果郡王眼底的决绝太过灼人,或许是连日来的风波已让他心力交瘁,又或许,是他潜意识里,仍不愿相信自己疼爱的弟弟与宠信的贵妃,会做出这等背叛之事。
果郡王却摇了摇头,玄色衣袍在日光下泛着沉稳的光:“皇兄信臣,臣感激不尽。但天下人未必信,后宫的流言未必会止。臣弟要的,不止是皇兄的信任,更是要让所有造谣者看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皇上的肩头,望向殿外那方被宫墙框住的天空,眼中忽然漫上一层难以言喻的痛楚,像被雨水打湿的火焰,明明灭灭。“何况……”他声音轻了下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臣弟有一事,瞒了皇兄许久,今日也该说了。”
皇上皱眉:“什么事?”
果郡王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字字清晰地说道:“臣与熹贵妃清清白白,绝无半分逾矩之事。但臣承认,臣心悦于她。”
“轰——”
这话像一道惊雷,在养心殿炸开。皇上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明黄的龙袍扫过案几,砚台被撞翻,墨汁泼洒出来,在奏折上晕开大片乌黑,像极了他此刻的脸色。
“你说什么?!”皇上的声音因震怒而扭曲,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你心悦于她?你可知她是谁?她是朕的贵妃!是朕的女人!”
“臣知道!”果郡王迎着皇上的怒火,没有半分退缩,眼中反而燃起更烈的光芒,“臣从一开始就知道!可喜欢一个人的心,由不得自己控制!那年在圆明园,她误饮了合欢酒,是臣送她回的碎玉轩;她在甘露寺受苦,是臣忍不住想去看她;她回宫后步步维艰,是臣想护着她却不能……”
他越说越急,那些被压抑了数年的情愫,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带着灼人的温度:“但臣从未有过半分非分之想!臣知道君臣有别,知道兄嫂有别!所有的心意,臣都藏在心里,从未表露过半分!今日说出来,不是想奢求什么,只是想告诉皇兄——臣对她,只有敬重与怜惜,绝无半分亵渎!若臣的心意玷污了她,臣甘愿领罚,但请皇兄信她,她从未对臣有过回应!”
“放肆!”皇上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案上的镇纸,便朝果郡王砸了过去。
镇纸擦过果郡王的额角,留下一道血痕,殷红的血珠顺着鬓角滑落,滴在玄色的衣袍上,像绽开了一朵凄厉的花。果郡王却纹丝不动,只是挺直脊背,任由那血珠滚落。
“你竟敢……你竟敢对朕的女人动心!”皇上冲下龙椅,一把揪住果郡王的衣襟,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朕待你如手足,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臣弟知罪。”果郡王没有挣扎,任由皇上将他的衣襟攥得变形,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坦然,“但情难自禁,臣弟控制不住。若皇兄要杀要剐,臣弟绝无二话,只求皇兄别迁怒于她。”
“迁怒?”皇上猛地松开手,像甩开什么脏东西似的,随即一脚踹在果郡王胸口。
果郡王猝不及防,被踹得连连后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胸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溅在金砖地上,触目惊心。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李德全和一众太监连忙跪倒,连连磕头,“王爷他只是一时糊涂,求皇上开恩!”
皇上喘着粗气,指着果郡王,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血迹,看着果郡王虽狼狈却依旧不肯低头的模样,心中的愤怒与痛楚交织在一起,像被刀剜一样。他最信任的弟弟,竟对他最宠爱的女人动了心——这不仅仅是背叛,更是对他帝王尊严的无情践踏!
“来人!”皇上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将果郡王……押回府中,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哪怕是一只鸟,也不许飞出王府半步!”
“嗻!”侍卫们应声上前,架起地上的果郡王。
果郡王挣扎着抬头,看向皇上,眼中满是血丝,却依旧清晰地说道:“皇兄……信她……”
皇上猛地别过脸,不愿再看他。
果郡王被拖出养心殿,玄色的衣袍在地上拖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像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他的声音还在殿外回荡,带着不甘与恳切,却终究被宫墙隔绝,消散在风中。
皇上站在殿中,望着那滩血迹,胸口剧烈起伏。殿外的日光依旧明亮,却照不进他此刻冰封的心。他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仿佛这宫里的一切,都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李德全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杯参茶:“皇上,您消消气,龙体要紧啊。”
皇上没有接,只是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一人,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重而绝望。
他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那片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与果郡王一起在木兰围场打猎,那时的风很自由,那时的弟弟,眼中只有对他的敬重与依赖。
是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呢?
或许,从他踏入这深宫,坐上这龙椅开始,就注定了要承受这些猜忌、背叛与身不由己。而果郡王那句“情难自禁”,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心里,让他在往后的无数个日夜,都无法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