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庄的灵堂设在碎玉轩偏殿,白幡被穿堂风扯得猎猎作响,素烛的光晕在青砖地上投下晃动的暗影,像无数只流泪的眼睛。甄嬛跪在灵前,一身缟素,亲手为眉庄梳理鬓发。指尖触到的肌肤早已冰凉,昔日饱满的脸颊凹陷下去,唯有那双眼紧闭的眼,仿佛还凝着临终前的痛楚与释然。
“眉姐姐,”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腹抚过眉庄唇角那抹浅浅的笑意,“你说过,等孩子生下来,要教他读《女诫》,要带他去看圆明园的荷花……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灵堂外传来脚步声,是皇上带着皇后与众嫔妃前来吊唁。甄嬛缓缓起身,转身时,眼中的泪意已被一种近乎狰狞的平静取代,那平静里裹着淬了毒的冰,看得皇后心头莫名一紧。
皇上走到灵前,看着眉庄苍白的面容,喉结滚动了几下,终是只说了句:“厚葬。”
“皇上觉得,这样就够了吗?”甄嬛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了灵堂的肃穆。
皇上皱眉:“你想说什么?”
“臣妾想说,眉姐姐不是病死的,是被人害死的!”甄嬛猛地转向皇后,目光如刀,“是被那些构陷忠良、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害死的!”
皇后脸色微变,强作镇定:“熹贵妃节哀,莫要因悲伤过度胡言乱语。惠妃是难产血崩而亡,有太医的诊案为证。”
“诊案?”甄嬛冷笑,笑声在空旷的灵堂里回荡,带着彻骨的寒意,“皇后娘娘的手段,向来是做得天衣无缝。可这宫里,总有些陈年旧账,是藏不住的。”
她突然双膝跪地,“咚”地一声磕在金砖上,额头撞出红印,声音凄厉如泣血:“皇上!臣妾今日要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揭露一桩埋藏二十余年的血案——纯元皇后,并非病逝,而是被当今皇后乌拉那拉·宜修所害!”
“你胡说!”皇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凤袍的裙摆在地上扫出凌乱的弧线,“纯元皇后是臣妾的亲姐姐!我怎么可能害她?甄嬛你丧心病狂,为了报复竟编造如此弥天大谎,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天打雷劈?”甄嬛缓缓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却亮得惊人,“若真有天雷,也该先劈了那些蛇蝎心肠、残害至亲的人!皇后娘娘说臣妾编造谎言,那臣妾倒要问问,二十年前纯元皇后难产那日,是谁寸步不离守在产房外?是谁亲手端了那碗‘安胎药’进去?又是谁在纯元皇后血崩后,第一时间遣散了所有伺候的宫人?”
皇后的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嘴唇哆嗦着:“那是……那是姐姐身子弱,生产凶险……我是怕她着凉,才守在外面;药是太医院熬的,我不过是代为传递;遣散宫人,是怕人多手杂惊扰了姐姐……”
“好一个‘代为传递’!”甄嬛拍了拍手,灵堂侧门被推开,两个小太监搀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宫女走了进来。那宫女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衣裳,背驼得像座桥,脸上布满皱纹,唯有一双眼睛,透着历经风霜的清明。
“皇上,皇后娘娘,”老宫女跪倒在地,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却字字清晰,“老奴……老奴是当年伺候纯元皇后的素心。”
皇后猛地睁大眼睛,像见了鬼似的指着她:“你……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素心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淌下泪来:“托皇后娘娘的福,老奴没死成。当年您让人把老奴扔进乱葬岗,是一位路过的太医心善,把老奴救了下来,藏在京郊的破庙里,这才苟活至今。”
皇上的目光在素心与皇后之间来回逡巡,脸色越来越沉:“素心,你且说,当年纯元皇后究竟是怎么死的?”
素心趴在地上,声音哽咽却带着决绝:“回皇上,纯元皇后当年怀的是双胎,身子虽弱,却一直安稳。直到生产前三天,皇后娘娘——也就是当时的娴妃,说姐姐胎像有些不稳,特意让人熬了安胎药送来。姐姐信她,每日都喝……”
她顿了顿,泪水打湿了青砖:“生产那日,姐姐疼了整整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生下一位小阿哥,可刚生下来就没了气。紧接着,姐姐就开始大出血,太医用了多少药都止不住。老奴当时守在旁边,看见姐姐抓着娴妃的手,说‘妹妹,那药……’话没说完就断了气。后来娴妃让人把老奴和其他几个近身宫女都绑了,说我们伺候不力,要拉去杖毙……”
“一派胡言!”皇后疯了似的冲过去,想去撕打素心,却被侍卫拦住,“你这个贱婢!是甄嬛买通了你污蔑我!我没有!我没有下毒!”
“有没有下毒,太医院的旧档可以作证!”甄嬛朗声道,“臣妾早已让人去太医院查过,纯元皇后去世前三天的药方,与之前相比,多了一味‘桃仁’。少量桃仁能活血,可大量使用,再配上姐姐安胎常用的‘阿胶’,便成了催命的毒药,足以让孕妇血崩不止!而那几日负责煎药的小太监,当年也突然‘病死’了,这难道都是巧合吗?”
皇上的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泛白。他想起纯元皇后临终前的模样,脸色惨白如纸,拉着他的手说“皇上,我好疼”,那时他只当是生产的凶险,从未想过背后竟藏着如此龌龊的阴谋。他看向皇后,这个与他同床共枕二十余年的女人,此刻的嘴脸狰狞得像个陌生人。
“皇上,您要信我啊!”皇后哭得涕泪横流,发髻散乱,珠钗掉了一地,“是她骗您的!纯元姐姐是我亲姐姐,我怎么会害她?我只是……只是嫉妒她占了您所有的心思,只是想让她生不如死,可我没想过要她的命啊!”
这话不打自招,灵堂里一片抽气声。嫔妃们吓得纷纷后退,看向皇后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皇上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皇后,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毒妇!你竟敢……你竟敢如此对她!”他猛地一脚踹在皇后心口,将她踹倒在地,“纯元待你如亲妹,你却因嫉妒下此毒手!朕留你在中宫二十余年,真是瞎了眼!”
皇后趴在地上,咳着血,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绝望:“嫉妒?是啊,我嫉妒她!凭什么她生来就是嫡女,我就是庶出?凭什么她能得到皇上全部的爱,我只能做个有名无实的皇后?她死了都能让皇上记挂二十多年,我呢?我在这宫里守了一辈子,得到了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甄嬛,带着怨毒:“你以为你赢了吗?甄嬛,你和你那个死了的眉庄一样,都是皇上的棋子!等他厌了,你们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皇上看着她疯癫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情分也断了。他挥了挥手,声音冷得像冰:“来人!废黜乌拉那拉·宜修皇后之位,打入冷宫!永生永世,不得出来!”
侍卫们上前,拖着哭喊挣扎的皇后往外走。她的尖叫声在长街上回荡,像夜枭的哀啼,渐渐消失在宫墙深处。
灵堂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素烛燃烧的噼啪声。甄嬛跪在地上,望着眉庄的灵柩,眼中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纯元的冤屈得雪了,皇后也得到了报应,可眉庄回不来了,那些被这场风波碾碎的人,都回不来了。
皇上走到甄嬛身边,想扶她起来,却被她避开了。她抬起头,眼中的寒意让皇上心头一颤。
“皇上,”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眉姐姐走了,这宫里,也再没有能让臣妾留恋的东西了。”
皇上看着她空洞的眼神,突然觉得一阵恐慌。他好像赢了,又好像输掉了所有。这金碧辉煌的紫禁城,终究成了一座囚禁着无数冤魂与孤寂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