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室的灯光总是带着一种冷静的醇黄,像陈年的宣纸,将时间凝固在方寸之间。空气里漂浮着极细微的纸浆、糨糊和陈旧墨香混合的气息,这是陈序最熟悉也最安心的味道。
他戴着白色棉质手套,手持一把特制的竹启子,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蝴蝶的翅膀。在他手下,是一页来自明代的残经,虫蛀与霉斑如同岁月的勋章,布满纸面。他的工作,就是与时间博弈,将这些文明的碎片,一寸寸从遗忘的深渊打捞上来。
手机在工作台角落无声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市博物馆负责人的信息:“陈老师,库房清理出一批受潮严重的晚清杂项文书,品相很差,但按规定需做初步整理归档,您有兴趣看看吗?”
陈序通常不接这类琐碎且价值不高的活儿,但今天,他心头那挥之不去的滞涩感,让他需要一些东西来转移注意力。他回了两个字:“可以。”
次日下午,他站在博物馆地下库房的恒温区。一排排深灰色的金属档案架上,码放着刚刚搬运过来的木箱。打开其中一个,一股浓烈的霉变气味扑面而来。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最上面一摞,大多是账本、信札和一些民间契约,纸张酥脆,字迹漫漶。
就在他准备合上箱子时,箱底一角,一个异样的触感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用深蓝色土布包裹的狭长物件,比周围的文书保存得稍好一些。他轻轻取出,解开已经有些脆硬的布结。
里面是一本线装册子,封面缺失,纸页泛黄卷边,多处有水渍和严重的虫蛀痕迹。他随手翻开一页,眉头却微微蹙起。这并非普通的文书,而是一本日记。笔迹是清秀的小楷,但书写方式极为独特,间或夹杂着一些看似随意的墨点和水渍晕染的图案,不像是无意沾染,倒像某种暗号。
开篇第一句尚可辨认:
“光绪二十五年,秋分。观澜阁的桂花落了,香埋于土,如心事沉入井底。”
“观澜阁……”陈序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在记忆里搜索,却一无所获。他快速向后翻动,日记残缺得厉害,许多页粘在一起,字迹模糊。但偶尔跳入眼帘的词语,却像带着钩刺,抓住了他的心——“修复”、“秘法”、“火”、“守护”、“等她”……
就在他凝神细看一页被水渍晕开大半的日记时,修复师的本能让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这一页的纸张,似乎比前后几页都略微厚实、挺括一些,尽管都经历了岁月的侵蚀。他用指腹极轻地感受着纸的纹理,一种微乎其微的、仿佛内有夹层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他的手机再次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通。
“您好,是陈序老师吗?”一个清亮而略带急切的女声传来,“冒昧打扰,我叫林墨,是一名纪录片导演。我正在为‘时光旧书店’的沈伯拍摄纪录片,他多次提起您,说您在古籍修复方面是顶尖的高手。我们最近发现了一些可能与书店历史相关的旧物,想请您……”
陈序的目光仍停留在那本神秘的《观澜阁手札》上,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库房门隔绝,只剩下手中这残卷的沉默,和电话那头充满生命力的声音,一同涌入他沉寂已久的世界。
故事的齿轮,就在这尘埃与光影的交界处,缓缓开始了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