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并未远走,而是在落鹰峡附近寻了一处林间开设的简陋茶寮坐下。这茶寮甚是偏僻,仅有寥寥几个行脚商人歇脚,倒也清净。
苏昌河拎起粗陶茶壶,目光在苏禾面前的茶碗上短暂停留,随即自然地先为她斟了七分满,动作流畅得仿佛只是顺手而为,这才给自己倒上那浑浊的茶水。他并未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碗沿,目光灼灼地看向坐在对面的斗笠鬼苏喆,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稔与探究。
苏昌河老叔,这次是什么事情,把你从总堂给请了出来了。
他刻意用了“请”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苏喆斗笠下的脸庞看不清表情,沙哑的声音平稳无波。
苏喆当然是急事了。
苏昌河急事?
苏昌河挑眉,兴趣更浓。
苏昌河什么急事?
他话语轻松,眼神却锐利如刀。
苏暮雨安静地坐在苏禾身侧,自顾自倒了一碗茶,雾气氤氲了他平静无波的脸庞。苏禾则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苏昌河推过来的茶碗边缘,算是承了他这不易察觉的关照,目光却依旧淡淡扫过茶寮外摇曳的树影,仿佛对对话并不关心,却又字字入耳。
苏喆沉默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随后缓缓道。
苏喆你们走了之后,提魂殿又接到了另外一桩单子。
苏暮雨另外一桩单子?
这次接话的是苏暮雨,他抬起眼帘,看向苏喆,语气中带着一丝确认。
苏喆点头,斗笠下的目光扫过三人,在苏禾身上略微停留。
苏喆一单,是要杀百里洛陈。而另一单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诡秘。
苏喆是要救百里洛陈。
苏昌河什么?
苏昌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差点笑出声,但他很快收敛了表情,只剩下眼底的冰冷与讥讽。
苏昌河老叔,我们暗河接单子,向来都是‘接一不接二’的规矩。只要接了第一家的单子,不管第二家开再高的价格,我们永远不会变节。这是暗河立足几百年的铁律。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语气转为戏谑的调侃。
苏昌河是因为什么原因,改变了我们家老爷子的想法,让他做出这种……自砸招牌的‘缺德’事情?
他将“缺德”两个字咬得格外重,脸上却带着玩味的笑容,目光扫过在场几人,最后在苏禾平静的侧脸上停留一瞬,仿佛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丝共鸣。
苏禾此时轻轻抬眸,清冷的声音响起,并未回应苏昌河的视线。
苏禾能让老爷子破例的,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是价码足够动人,要么是对方的身份......足够压人。
她的指尖在粗陶碗沿划过,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苏禾看来是后者了。
苏喆对于几人语气中的不敬并未动怒,只是发出几声干涩的低笑,如同夜枭啼鸣。
苏喆杀百里洛陈,本身就太难了。他自身修为深不可测,身边还有琅琊王萧若风这等高手护卫,如今更是连天下第一的李长生都牵扯了进来。
他话锋一转。
苏喆当然,这并非最重要的。
他微微前倾身体,即使隔着斗笠,也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凝重与一丝……敬畏?
苏喆最重要的是,这第二单的客人,身份更加尊贵。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苏喆这第二单的客人,只要他下定决心,那这第一单的雇主,就是必、死、之、局。
苏喆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森然。
苏喆大家长觉得,一个将死之人的钱,我们不如……就顺便赚了吧。
茶寮内陷入短暂的寂静。炉火上烧着的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更衬得周遭一片死寂。
苏昌河脸上的戏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悟与算计的光芒。他缓缓靠回椅背,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那碗早已凉透的粗茶,目光却下意识地瞥向苏禾,见她依旧神色平静,这才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而了然的弧度。
苏昌河原来如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暗河,这次倒是要做那聪明的黄雀了。
苏暮雨端着茶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依旧沉默,只是眼睫低垂,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细微波澜。
苏禾却在此刻轻轻放下茶碗,碗底与木桌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沉寂。
苏禾既然如此,接下来的安排是什么?
她看向苏喆,目光平静。
苏禾既然接了第二单,总要有个章程。是暗中保护,还是......
苏喆静观其变。
苏喆沙哑地打断她。
苏喆李长生既已现身,百里洛陈的安危暂时无忧。我们要做的,是确保'救'的这个结果,而不是过程。
他的话语中透着深意。
苏喆必要时,甚至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苏昌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他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与身旁的苏禾交换一个眼神,见她并未看他,便转向苏喆说道。
苏昌河有意思。这么说,我们接下来还要继续跟着他们?
苏喆不错。
苏喆点头。
苏喆直到确认百里洛陈安全抵达目的地,或是......第一单的雇主被彻底解决为止。
苏暮雨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苏暮雨那第一单的雇主身份......
苏喆暂时还不能透露。
苏喆打断他。
苏喆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你们只需要执行任务即可。
苏禾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碧翎,若有所思。
苏禾能让老爷子如此忌惮,这第二单的客人......莫非是皇室中人?
此言一出,苏昌河和苏暮雨都微微一动。苏喆斗笠下的目光锐利地射向苏禾,沉默片刻,才缓缓道。
苏喆阿禾,但有些事,心知即可,不必言明。
四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炉火依旧噼啪作响,茶香混着林间的湿气在空气中弥漫,但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汹涌。
苏昌河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他这次是明确地看向苏禾说道,语气带着点任务之外的兴致。
苏昌河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好好扮演这'黄雀'的角色吧。
他端起那碗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动作潇洒不羁。
苏昌河只是不知道,这场戏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苏禾也端起他先前为她斟的那碗茶,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投向茶寮外蜿蜒的官道方向,那里,载着百里洛陈的车队正在李长生的护卫下缓缓前行。她的眼神深邃,并未对苏昌河的话做出直接回应。
苏暮雨依旧沉默,但握着茶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暗河百年铁律被破,皇室卷入,天下第一人现身......这一切都预示着,江湖即将迎来一场巨大的风波。
而他们四人,正是这场风波中最先感知到暗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