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下）

“呵呵……”

捋着雪白的长须，席罗笑得眯起眼来，感叹起来：“每天看着这些孩子，就感觉明天，充满了希望啊……”

“您所言极是。”

昭雪的言辞挑不出一点毛病，礼仪做到了极点。她讲话做事正是如其名姓，如雪一般。

“哎……昭雪啊，此刻你我并非居于庙堂仪座之上，不必如此拘束。今天是你和术星门的好日子，龙武族的好日子，放松一些又何妨？”

席罗叹息道。他发自内心希望昭雪作为不到三十的年轻人，可以放松那名为“术星门长老”的束缚，让自己快乐一点。

“现在并非是我能作为‘我’而放松的时刻，大长老，请您谅解。”昭雪不为所动，向席罗作揖后，转过身来面对萨盈，“今夜已深，前来寻你，多有叨扰；然而事关重大……平日若正式召你，又多会有闲人关注指点、走漏声息，故现来与你商讨此事。”

“萨盈明白。”

三人开始在灯火长流中缓慢行走。

席罗与昭雪今日未着象征长老身份的衣饰，又在面孔上稍加修饰几分；乍一看他们这一行人，只会认为是某家祖孙三代在今日一同出门游玩。

老人笑呵呵地向路边摊买了三串冰糖葫芦，硬塞给昭雪和萨盈，自己拿着经典款乐滋滋吃了起来。

“……没想到大长老年近古稀，牙口依然如故。”

萨盈暗暗腹谓。

刚好在她吐槽结束后，席罗开口了。

“妖兽王罗刹·暗无突然加快复活进程一事，实在是意料之外……让我们猝不及防。”

他用仿佛寻常老年人拉家常的口气，将这一惊天事实开门见山捅破。

“！！！”

萨盈手里的糖葫芦棍差点掉下去。

“拿好。怎么这样不经心？”

昭雪目不斜视向前迈着方步，手不着痕迹地点了糖葫芦棍一下。冰糖葫芦又稳稳回到萨盈手里。

“按照月空星流门百年以来的观测记录来看，罗刹·暗无的复活，本应在我们这些人离世之后，才会发生……可按近一年的星轨运行计算，三年后——七星就要连成一线，而妖兽王也要冲破封印，再次复活了......”

“......这是、为什么？”

萨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挤出这句话的。

“我们也不知道……”席罗又叹了一口气，“星体运行轨迹的改变，非常突然。通过法月层层法阵的探测，发现黑暗力量形成的奇点，忽然膨胀了许多；但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又是谁引起的……”

“术星门的族子，对罗刹力量的了解是最多的。”昭雪接过话头，“从七年前到一年多前，罗刹力量对六越山山脚的侵扰，还处于我们术星门一门可抗的程度；但在这一年里，罗刹的侵犯突然加强，已经增长到需要其他六大星门携手抗击的程度了。萨盈小姐，你作为抵抗罗刹军的先锋、龙武族的卫将，应该是最明白这一点的吧？”

萨盈手中冰糖葫芦几乎快连果带棍被她咬碎。

“……我原本以为，只是罗刹军见龙武族七大星门将合，试图阻挠而已。是我的失职。”

“这不怪你，孩子。连我们都不清楚的事情，怎么能怪罪到你身上？”

席罗把木棍收进大袖里，终于显露一丝严肃。

“命定的斗龙战士们啊……即使他们还是孩子，我们也必须在三年后，亲手将他们送进星龙圣域了！”

“……原本以为，我们还有更多时间的……至少等到他们长大成人——”

不显山不露水如昭雪，也无法完全抑制自己的感情了。

萨盈想起了那个叫蓝天画的孩子。

……她才刚刚九岁。

萨盈深吸一口气，问道：“您需要我做什么？”

昭雪讶然。席罗苦笑起来。

“……萨盈，你一直都这么敏锐。”

“我也希望能为这些孩子们，尽我力所能及。”

萨盈回以微笑。

“那么，”席罗正色道，“我要交给你的任务是——”

团雀吱喳着着飞走了。

“萨盈师姐，那个小子——就是孤斗星门大名鼎鼎的东方末？”

“呵，古哈，看他一身锋芒毕露的金象力量，离这么远都快能割破人了，跟他们门派目中无人的形象一模一样，还需要问她？”

古哈和龙昊天不知何时已来到仪式楼门口，坐在栏杆上瞄见远处从传送阵中走出的金发少年，你一句我一言点评起东方末。

萨盈睁开双眼。

“首先，古哈，我想我有必要再说一次——我不属于术星门，我也并非是你的师姐，以后直接喊我名姓就足够了。”

“然后，龙昊天——”

被她点名的龙昊天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萨盈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加快语速进行第无数次的劝导。

“我知道你的内心深处还有对龙武族的怒火——你可以用这种态度对待我，我不在乎，但这次你们要和斗龙战士们一起前往星龙圣域，我真的、真的希望你可以尝试着放下怨恨感受他们，至少我求你不要走进那条窄路——别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孩子。”

“嗤——萨盈，你早就和龙武族那六个星门是一丘之貉了，有什么理由来劝我放下？！要不是为了术星门——”

“——龙大哥！别说了……求你了！”

古哈慌里慌张地捂住他的嘴阻止龙昊天继续说那些快要越线的言辞。

“哈……”

龙昊天攥紧双拳，颤抖着吐出这口气。

他拉下古哈宽厚的大手，狠狠剜萨盈一眼，扭头说道：“……古哈，走吧，在这里待着也是无济于事——走！”

古哈的目光投向萨盈，那里面充斥着无奈与愧疚：“……对不起，萨盈师姐——”

“人家都让你不要叫她师姐了，你还说什么？退——！”

龙昊天拉住古哈训斥了一句，立马使用幻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唉……这群小辈，一个个都让人应付不过来。”

萨盈觉得自己自从认识这些孩子以来就在不停叹气。旋即，她的身体开始如蜡块般融化，消失在长柱投下的影子里。

——她穿梭在影流汇聚而成的黑海里，顺着前路紫罗兰色的荧光，像洄游的鲑鱼般，游向兽唤山投下的影子源头，然后跃出——

——“她办事稳重、谨慎，是我门下得力的族子。”

与此同时，稳坐于殿堂之上的法月长老这样解答众人关于光象斗龙战士为何先行一步的疑问。

“咳咳……”

席罗清清嗓子示意众人注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向众人宣布了另一个更加惊人的决定——

“你们此次前往星龙圣域，不是孤立无援。除了提前就告知你们会一同前往的术星门族子，龙昊天、古哈，还有一位龙武族的卫将也会随你们而去。”

“什么？！”

众人大惊。

龙武族卫将，可以说是仅次于各门长老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每一位都是各个星门里强者中的强者，武学高深，力量雄厚，担任着守护龙武族守山大阵的职责，是人类世界抗击罗刹的先锋。

“哇——我们真是何德何能啊，居然会有一位卫将大人保护我们去星龙圣域——”

这是天真烂漫的蓝天画。

“龙武族的各位卫将大人，不是都有镇守大阵的要务在身吗？让一位卫将大人跟随我们去星龙圣域……六越山，还有长老们会不会出事？”

这是细心温柔的凯风。

“卫将大人？——长老们，我们作为斗龙战士，都是经历过严苛苦训的族子，不需要还让你们为我们费心生死问题，我们可是战士！”

这是无所畏惧的东方末。

“究竟是哪一位卫将大人会跟随我们前往星龙圣域呢？”

这是单纯好奇的子耀。

“龙武族现任卫将大人，有赤麟按甲将军、海蛟兴仁将军、金猊辟邪将军、三青祈平将军、赫狰销干将军、重明破黯将军……还有谁能抽身呢……”

这是认真负责的洛小熠。

咚——

星牙法杖重重敲击在地上。

“好了，斗龙战士们，听我说——”

席罗站起身，一一扫视过面前还稍显稚嫩的各位少年。

“罗刹·暗无的复活提前了，我们来不及等你们再长大一点、再多学一些本领……所以，我向玄鸟止戈将军请求，请求她跟随你们前往星龙圣域——这是为了保障各位族子的安危，因为我们都坚信，世界得到拯救的代价，不应该以另一批生命为代价……算作长老们的私心吧，我们实在不想再目睹亲人的离世了。”

“但我要提醒各位，卫将的加入，不代表星龙圣域就会更加安全。”席罗的口气再次强硬起来，“玄鸟止戈将军不会代行你们的旅程，她只会在你们生命垂危的极端情况下作战。罗刹·暗无被消灭与否，仍取决于你们的力量是否足够强大——因为你们才拥有命定的最纯粹、最原始的六极力量。”

“是，族子明白。”

众人行礼回应。洛小熠起身试探着询问道：“可是，大长老，我们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这样一位卫将在。”

“因为她的身份很特殊，所以直到今天，我们才一致确认，公开她的存在……”

席罗解释道。

“十年前，在罗刹五大将军手下逃亡成功之人，从星龙圣域归来的玄鸟止戈将军——萨盈小姐，她会成为你们在星龙圣域的向导与保险。”

——萨盈站在兽唤山召唤入口，眼眸一转，几只疾风翼龙的身影倒映在她双瞳中。

——手中黑芒凝成一线，长弓已瞄准巨龙。

——新的战斗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