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菀兰前辽恭守三年生于新都,是曾经的世族范阳卢氏的旁支所生长女,在族中排行十一,被称作十一娘。在她两岁那年,她们举家南迁去国朝南部上元定居,只因为父亲当了那里的一个八品小官。虽然职位小,但上元作为除了新都以外和上阳同等重要的城郡,能被调到那里任职已然幸运万分。恭守四年,风雨飘摇,穆勒步步紧逼,国朝又连年天灾,岌岌可危。那一年,北部大旱,齐鲁地牛震动,多地土地纠纷频繁。家人行至中途,就又收到消息,穆勒趁着国内天灾频频,疲于奔命,一举攻入潼关,之后靠近那一带的安关城居民之间爆发疫症,死者过半。恭守帝孟敏行随即不得不下召罪己,令全体宗室和部分年轻精锐官员和皇室亲族通通退守上阳。
大规模的疏散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不妙,陛下这么早就准备了后路,怕是此次真是凶多吉少。所以新都中有能力远行的住民有的也举家搬迁了。恭守帝对此并没有做出格外严厉的措施,竟也默许了部分居民搬迁逃难。陛下安排宗亲退守,本人依然和后妃及六部重臣一起留在新都继续商议对策,维持帝国的运转。
恭守五年夏日,他们到达上元月余,还正在适应当地水土时,消息传来,新都国破,黄河决堤,都城埋于水底,留守新都诸人尽皆殉国。幸存的亲族早已在当年二月前远走上阳,和诸位宗亲退守辽东。
国破后,由于黄河决堤淹溺穆勒大批主力,河水决堤泛滥,阻止了穆勒前进的步伐。上阳方面紧急选出血缘与先帝最近的泽国长公主代理一应事务。泽国公主从不曾接受过治国方面的任何训练,试着干了半个月就提出让贤。政事千头万绪,谁的建议听上去都是那么合情合理,论据充分,她实在不知道如何从截然不同的两个对立的建议中做出最有利的决策。
泽国长公主让贤,按照继承顺序,继任的就成了和国长公主外孙,临汾郡公之子永光县公孟敏知。
恭守五年的秋天是一个动荡的时日。在肃杀红枫如血染的秋日,归化郡公战死。一个半月后,永和县公孟敏则率领部分政见相同的宗室,不听召令,擅自出走南下,去寻找新的发展途径。他要走上他认为对大辽最有帮助的路径。不达彼岸,绝不回头。
永和县公走后,他的名字没有从族谱上去除,孟敏知还是希望这个小了自己不少的族弟能够回过味来,主动带着宗室服软。在他看来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但是撞墙之后有他后悔的。等他撞够了南墙,自己再想法子把他逮回来,让这小子继续老老实实混他的县公去。当时穆勒还在往上阳推进,想要剿灭这剩余的辽朝宗室,孟敏知也懒得分精力在孟敏则这小子身上。趁着孟敏则忙于拓展,孟敏知把精力放在了巩固和防御上,把辽东一带守成了铁桶。
第二年,孟敏知正式在上阳立国,年号永定。三年后,襄阳之战,三方势力并立格局彻底定下。北部立国第六年,南辽建立,永和县公被拥立,登基为帝,年号平明。
上元被作为新国国都,根据盛朝遗称,更名金陵。当年,卢菀兰九岁。
平明先帝登基后出乎意料地没有立县公夫人为后,转而因着局势迎立了功臣郑辅理的长女为后,县公夫人被立为仅次于后位的夫人,称作殷夫人。殷夫人唯一的儿子徴琛地位因此尴尬,由嫡变庶。菀然听得这位长子只长了自己一岁,只是一个十岁的孩童,不由得推己及人,对他的经历产生共鸣,恨不能自己能够进入到深宫大内把自己最好的东西能送给他,让他能够像从前那般恣意地笑。不知为何在她的想象中,徴琛从前,就应该是那样一个被宠爱的神采飞扬的小男孩,他应该有着活泼笃定的笑。
变故在八年后再次发生,平明九年,郑皇后忽然就在某一天被先帝以妒忌之罪废位,降为夫人。几个月后,殷夫人再次被先帝恢复正妻之位,重新立为皇后。再次立后带来的连锁反应是本来可以在十三岁正式立为太子的皇次子孟徴琏就此断绝了继位的捷径,十八岁的皇长子徴琛由宜王改立为太子。还没等菀然从接连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就被前来宣旨的内侍彻底打乱了节奏。
十七岁那年,父母开始给她张罗说亲。就在变故发生时,父亲正在为她挑选夫婿。前些天家里还在和对方商谈,约定几天后正式相看,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平明帝的一道谕旨把一切引向了既定的道路。陛下建国以后以立国建立殿宇耗费国力为由,干脆取消了前辽时存在的采选制度。所有宫眷,宗室亲眷直接各自礼聘,皇家不不负责宗室的姻缘。这次陛下不知何故,选择了她。她被许婚太子徴琛,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年就可完婚。
父亲接完旨意后,表现得很平静,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凝重,他很严肃地告诉她:“菀娘,你将来要承担起一国之母的责任,本朝不比先朝,恐有颇多掣肘。你才名远扬,但生性不拘小节,恐在这位置上会多有不便。既然事已至此,今后你只能拘起性子,遵制守礼,敏于时事,机警应对,做好太子的贤内助。”
本来想着可以见到太子的模样,心里微微有些期待的菀兰听到这样郑重其事的嘱咐也不由得肃了脸色。心里对于此事也格外重视起来,太子经历坎坷,也不曾听闻他格外得陛下喜爱,或许他可能因此性子不稳,对世间之事有些玩世不恭,甚而愤世嫉俗,难以相处。又或许他性子格外端默,做事谨慎,律己甚严。既是如此,他兴许需要小心应对,又或许,需要妻子和他一同端严安默,为人严苛。总之,和他做夫妻,不能毫无准备。
十八岁那年秋,本应是和太子徴琛完婚的时节。然而西北的穆勒骚扰边境,再次着力于消耗本国兵力,打算趁着国朝刚刚立国不久根基不稳,即使不能一举占领江南,也要耗得南部疲乏,阻止南部辽国壮大。陛下去年刚刚整顿朝中局势,又要投入大量财力兵力进入防御穆勒的工事中。一来二去,倒是没有精力和财力为太子举行大婚了。最终,婚事又推后到了战事结束后。若是今年能结束边境的事情,那么明年春日,即可大婚。
平明十年冬,穆勒补给不足,又退回了西北。南北部和穆勒的交界处不分明,几名穆勒的愣子兵士不知无心还是有谋划,越了北边边境,抢了那边住民的牲畜茶盐。北边驻边大将济阳侯认为穆勒有意挑衅,和穆勒大干了一场,掀了穆勒的驻地,两边闹得不可开交。穆勒才和北边和谈不久,又忙于捣鼓南边的事儿,一时还真没打算和北边火并。然而手下闹出的事情太大,反倒阴差阳错提前结束了战事。趁着济阳侯大干穆勒时,驻北大将“联合”北边把穆勒打得找不着北。双重因素作用下,此次战事居然就此匆匆在年内结束了。穆勒被“南北联打”和内地补给不足甚至占领区的各种反抗活动搞得灰头土脸,为了挽救局面,不得不再次和谈。至此,这场战事就这么气势汹汹地开始,荒唐地结束。
于是平明十一年春,二十岁的太子正式迎娶十九岁的太子妃,举国同庆,全城瞩目。
婚礼盛大,给足了太子颜面。菀然依照礼制着青色婚服,一点点依礼行仪。团扇遮面容,太子的脸孔根本不能窥见。按照规矩,她是不能看对方面容的,当然对方也看不见她。整个婚仪过程中她也听不到对方声音,无法判断其性情。一直到合房之时,她才初步认识了从前只存在想象和传闻中的太子徴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