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我成了宿舍里名副其实的“一级保护动物”。脚踝上的绷带是陆屿亲手包扎的,我舍不得拆,林晓也勒令我不准乱动。于是,我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了从床到书桌再到卫生间的这几平米之内。宿舍里总是飘着一股活络油和药膏混合的奇异气味,那是林晓每天三次、雷打不动给我换冰袋和涂药的证明。
“苏念牌外卖,您点的黄焖鸡米饭到啦!”
周四中午,林晓拎着两个塑料袋,像一阵风似的冲进宿舍。她把其中一个饭盒重重地放在我桌上,然后一屁股坐在我对面,从自己的饭盒里扒拉了一大口米饭。
“下午的《中国文学史》,你肯定去不了了,”她一边嚼着鸡块,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笔记怎么办?那老头儿的课,一节不听,期末就得哭。”
我戳着饭盒里的青椒,有些发愁:“我能……拜托班里的同学帮我录音吗?”
“录音哪有看笔记来得直观?”林晓眼珠一转,忽然放下筷子,凑了过来,脸上是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准备搞事情的坏笑,“别麻烦别人了,我帮你去拿!”
“你去?”我愣了一下,“可你下午不是有体育课吗?”
“体育课可以请假嘛,就说照顾伤员,”她拍着胸脯,说得理直气壮,“不过,我不是去你们班拿,我去登山社拿!”
“登山社?”我的心猛地一跳。
“对啊!”林晓的眼睛亮得像两颗小灯泡,“社长大人不是环境工程系大四的吗?他们专业下午肯定有课吧?我猜登山社的活动室里,肯定有他的笔记或者课本什么的!我去帮你‘借’过来!”
“这……这怎么行!”我急得脸都红了,“太、太麻烦了,而且随便拿别人东西……”
“哎呀,什么叫拿,我这是帮你创造机会!”林晓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我的额头,“你就说,你想不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懂不懂?这可是绝佳的刺探军情的好机会!”
她压低声音,语气像个循循善诱的魔鬼:“你就不好奇吗?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好?他平时是什么样的?有没有女朋友?这次我出马,保证把他的老底都给你打听得一清二楚!”
我的心跳得飞快。我当然好奇,好奇得快要疯了。陆屿对我来说,就像一座被云雾缭绕的山,我能看到他被阳光照亮的峰顶,却完全看不清山中的路径和风景。
看着我脸上藏不住的意动,林晓得意地打了个响指:“就这么说定了!你乖乖在宿舍躺着,等我的凯旋佳音!”
说完,她三下五除二地扒完剩下的饭,把饭盒一推,抓起背包就往外冲,临走前还回头冲我做了个“加油”的手势,仿佛她是即将奔赴战场的女将军。
宿舍的门被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低头看着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脚踝,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陆屿手指的触感和绷带的力道。我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受伤,它把我困在了这里,却又因为这份“特殊照顾”,让我离那个人更近了一步。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等待。我一会儿拿起手机刷刷朋友圈,一会儿又翻开一本专业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反复播放着林晓出门前那番雄心壮志的宣言,心里既期待又害怕。
期待能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又害怕听到那个我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时,我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林晓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凯旋归来、藏不住的兴奋。她把背包往地上一扔,先是举起手里拎着的一个塑料袋,在我眼前晃了晃。
“当当当当!任务通关奖励——你最爱喝的杨枝甘露!”她把那杯冰凉的饮料塞进我手里,然后献宝似的从自己背包里掏出一个硬壳笔记本,拍在我桌上,“还有这个,你要的笔记!”
我的目光落在那个笔记本上。深蓝色的封皮,边角因为长期使用而有些磨损,但整体非常干净。封面上没有写名字,只贴了一张小小的、印着雪山图案的贴纸。
“这是……他的?”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不是,”林晓摇了摇头,在我期待的目光中,慢悠悠地揭晓答案,“这是陈阳的。”
我心里一空,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你别急啊,听我说完!”林晓拉过椅子坐下,喝了一大口我桌上的水,才开始她的“战情汇报”。
“我去登山社活动室的时候,里面就陈阳一个人,正戴着耳机打游戏呢。我跟他说明来意,说我朋友苏念脚崴了,想借一下社长的笔记复习。”林晓说到这里,狡黠地眨了眨眼,“我故意这么说的。”
“然后呢?”我紧张地追问。
“然后陈阳就把耳机一摘,笑得那叫一个意味深长。他说,‘哟,苏念学妹的事啊,那必须帮忙。不过我们社长的笔记,那可是国宝级的,概不外借。’我当时心就凉了半截,结果他又说,‘不过嘛,我的笔记可以借你,我跟他是同一个专业的,笔记记得不比他差!’”
林晓学着陈阳那吊儿郎当的语气,惟妙惟肖。
“我当然得接着演啊,我就说,‘那怎么好意思,太麻烦学长了。’结果你猜他说什么?”林晓凑近我,压低声音,“他说,‘不麻烦不麻烦,为了我们社长的终身幸福,这点小事算什么!’他还说,‘苏念学妹人挺好的,就是胆子太小了,我们社长就喜欢这种需要人保护的类型!’”
我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他胡说八道!”
“他是不是胡说我不知道,反正他话匣子就这么打开了!”林晓得意地一扬眉,“我趁热打铁,就装作不经意地问,‘社长学长看起来好厉害啊,又专业又冷静,平时是不是也这么严肃啊?’然后,重点来了!”
我立刻屏住了呼吸,握着冰凉的饮料杯,手心却全是汗。
“陈阳说,陆屿那家伙,就是个‘行走的中央空调’,还是个‘闷骚加强版’。他对谁都客气,对谁都好,看起来很温暖,但其实跟谁都隔着十万八千里。社里之前不是没有过倒追他的女生,送水送零食写情书的都有,可陆屿呢,要么直接拒绝,要么就当没看见,从来没给过任何人特殊待遇。”
林晓顿了顿,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然后陈阳说,‘你是第一个。’他说他跟陆屿从大一就混在一起,四年了,第一次见陆屿对一个女生这么上心。又是亲自殿后,又是单膝跪地处理伤口,最后还给背下山。他说,‘就差没直接揣兜里带走了’。”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又酸又胀。那些在我脑海里反复回放的片段,通过陈阳这个旁观者的口,被赋予了全新的、让我心惊肉跳的意义。
“我还打听到了,”林晓喝了口杨枝甘露,继续她的情报分享,“陆屿是环境工程系大四的,明年六月就毕业了。他成绩超好,年年拿一等奖学金,现在好像已经在准备考研了。陈阳说他就是个神人,除了上课、泡图书馆,就是去登山社,要么就是去做兼职,反正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什么个人娱乐时间。”
大四,明年就毕业,奖学金,兼职……这些关键词一个个砸进我的脑海。那个在我眼中闪闪发光的“大哥哥”,他的形象在这些零碎的信息里,变得更加具体,也更加遥远。他那么优秀,而我,只是一个刚入学的、平平无奇的学妹。
“那……他有女朋友吗?”我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最深处的问题,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没有!”林晓的回答斩钉截铁,“陈阳用他单身二十年的人格担保,陆屿大学四年,感情生活比他那张脸还干净!他说陆屿这家伙,看着对谁都好,其实心里那道门关得死死的,谁也进不去。不过……”
林晓拖长了调子,冲我挤了挤眼,“他说,你的出现,好像让他那扇铁门,被撬开了一条缝。”
宿舍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杨枝甘露,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我的指尖滑落,冰凉一片。
我追逐了一年的光,他不是遥不可及的神祇,他是一个会为了奖学金而努力、会为了生活而奔波、会把自己的内心包裹起来的、真实的、大我三岁的大四学长。
而我,似乎真的,在他那片清冷孤寂的世界里,成了一个小小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