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裹挟着砂砾与寒意，吹得军旗猎猎作响。
太子谢珩率领的三万京师精锐，日夜兼程，终于抵达北境前线。沿途所见，尽是烽火过后残破的村庄、流离失所的百姓，以及被狄骑践踏过的焦土。军中士气本就因云州陷落而压抑，见此惨状，更是人人胸中憋着一股怒火，只待宣泄。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北境残存的将领们齐聚于此，向谢珩禀报军情。气氛凝重，几位老将脸上犹带血污，眼中布满血丝。
“殿下，狄虏破了云州后，兵分两路，一路由左贤王亲自率领，约两万骑，围攻朔风城；另一路约八千骑，由其麾下大将兀术带领，沿落鹰涧一线游弋，似欲切断我军通往朔风城的援军路线，并劫掠后方。”一位满脸风霜的参将指着粗糙的羊皮地图，声音沙哑。
落鹰涧！
帐中几位知晓地形的将领闻言，脸色都微微一变。那地方两山夹一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更是设伏的绝佳之地。
谢珩目光落在舆图上那条狭长的山谷标记，眼神冰冷。前世，他就是在此处折损了先锋精锐，初战即告失利，严重挫伤了军心士气。
“落鹰涧……”他指尖轻轻点在那个位置，语气平淡，“确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
他抬眼，扫过帐中诸将：“哪位将军，愿为先锋，前去探一探这落鹰涧的虚实？”
话音刚落，一名身材魁梧、面容粗豪的将领便挺身而出，抱拳道：“末将骁骑营都尉王猛，愿为先锋！定将那狄虏探子的脑袋拧下来，献于殿下帐前！”
这王猛，性情勇猛急躁，是军中出名的悍将，却也因其莽撞，前世便是他轻敌冒进，一头扎进了落鹰涧的埋伏圈。
谢珩看着他，并未立刻答应，而是问道：“王都尉打算如何探法？”
王猛不假思索：“自是率领本部轻骑，快速穿过山谷，若遇小股狄虏，便顺势剿灭；若遇大队，便退回禀报！”
典型的莽夫之策。帐中几位老成持重的将领暗自摇头。
谢珩却点了点头：“王都尉勇气可嘉。既如此，孤便予你一千轻骑，明日拂晓出发，探查落鹰涧。”
“末将领命！”王猛大喜，轰然应诺。
“不过，”谢珩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孤要你记住三点。第一，入谷之后，每行进五百步，便派斥候登上两侧山脊瞭望，确认安全后方可继续前进。第二，若遇敌袭，不可恋战，立刻后队变前队，原路撤回，以响箭为号。第三，撤回时，不必返回大营，直接往东南方向的‘黑石林’撤退，自有接应。”
王猛愣了一下，觉得太子殿下未免太过谨慎，但军令如山，他还是躬身道：“末将遵令！”
谢珩又看向副将耿忠：“耿将军，你率五千精锐，于明日巳时，秘密进驻黑石林外围设伏。若见王都尉败退引敌军而来，便放其过去，截杀追兵！”
“末将领命！”耿忠眼中精光一闪，已然明白谢珩的意图。
“其余诸将，整军备战，随时听候调遣！”
“是！”
众将领命而去，大帐内只剩下谢珩与两名心腹侍卫。
“殿下是怀疑……”侍卫低声道。
谢珩走到帐门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不是怀疑，是确定。军中确有内鬼，而且，地位不低。明日，便先拿这落鹰涧的埋伏，和那吃里扒外的东西，祭旗！”
\* \* \*
翌日，拂晓。
王猛率领一千轻骑，如离弦之箭般冲向落鹰涧。他虽觉太子指令繁琐，但执行起来却不敢大意，严格按照要求，步步为营，派斥候登高瞭望。
山谷幽深，雾气未散。前行约三四里，一切如常，安静得只有马蹄声和风声。王猛心中那点谨慎渐渐被不耐取代。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两侧山脊之上，突然响起密集的梆子声！紧接着，无数箭矢如同飞蝗般从雾气中激射而下！与此同时，前方谷口传来沉闷的马蹄声，显然有伏兵堵住了去路！
“有埋伏！撤！快撤！”王猛虽惊不乱，大吼着下令后撤，同时点燃了随身携带的响箭。
“咻——啪！”
刺耳的响箭声在山谷中回荡。
一千轻骑训练有素，立刻调转马头，按照预定路线，向着东南方向狂奔后撤。狄虏伏兵见他们撤退，立刻从后方及两侧山脊追杀下来，喊杀声震天动地。正如谢珩所料，追兵不下三千之众！
王猛率军一路疾驰，身后箭矢不断落下，不时有骑兵中箭落马。他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太子殿下竟真的料敌先机，怒的是军中果然有奸细，泄露了他们的行军路线！
眼看就要被追上，前方一片怪石嶙峋的黑石林已然在望！
“进林子！”王猛大吼。
残存的数百骑一头扎进了黑石林。狄虏追兵见状，毫不迟疑地跟着冲了进去，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溃兵慌不择路而已。
然而，就在大部分狄虏追兵涌入黑石林的那一刻，侧翼突然响起震天的战鼓声！
“杀！”
早已埋伏在此的耿忠，率五千精锐猛地从乱石后杀出！箭如雨下，刀光如雪，瞬间将狄虏追兵截成数段！
狄虏猝不及防，顿时陷入混乱！他们本以为是在追杀溃兵，却没想到自己反而成了被埋伏的对象！
王猛见状，也是血性上涌，大吼一声：“弟兄们，随我杀回去！报仇的时候到了！”
数百残兵立刻调转马头，与耿忠部里应外合，对着陷入混乱的狄虏追兵展开了疯狂的报复性砍杀！
战斗毫无悬念。不到半个时辰，三千狄虏追兵被斩杀殆尽，仅有少数机警者见势不妙，提前逃离。
黑石林内，尸横遍野，血腥气冲天。
王猛浑身浴血，提着两颗狄虏百夫长的人头，走到耿忠面前，噗通一声跪下，虎目含泪：“耿将军！末将……末将险些误了大事！多谢殿下神机妙算！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耿忠将他扶起，沉声道：“殿下早已洞悉奸计。王都尉能严格执行军令，将敌军引入埋伏，便是大功一件！起来，随我回去向殿下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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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大帐。
谢珩听着耿忠和王猛的禀报，面色平静。他看向王猛：“王都尉，经此一役，可知兵者，诡道也？勇猛虽可贵，然谋定而后动，方能克敌制胜。”
王猛心悦诚服，重重叩首：“末将……知错了！日后定谨遵殿下教诲！”
“起来吧。”谢珩淡淡道，“此战，斩首两千余级，挫敌锐气，大涨我军威风。王猛、耿忠，记首功！所有参战将士，俱有封赏！”
“谢殿下！”帐中诸将齐声应诺，看向谢珩的目光，已充满了敬畏与信服。太子殿下不仅身份尊贵，更有如此鬼神莫测的谋略！跟着这样的主帅，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谢珩目光扫过众将，最终在一个站在角落、面色看似平静，眼神却微微闪烁的参军脸上停留了一瞬。
他认得此人，兵部派来的随军参军，孙毅。前世，落鹰涧先锋遇伏的消息，便是他“第一时间”传回京城的，言辞间将失利原因归咎于王猛鲁莽和太子“遥控指挥不当”。
“孙参军，”谢珩忽然开口，声音平和。
孙毅吓了一跳，连忙出列躬身：“末将在。”
“即刻拟写战报，将落鹰涧大捷之事，八百里加急，奏报朝廷。”谢珩看着他，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记得，要写得详细些，尤其是……我军如何将计就计，全歼狄虏追兵的经过。”
孙毅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强自镇定道：“末……末将遵命。”
“去吧。”谢珩挥挥手。
看着孙毅退出大帐时那略显仓促的背影，谢珩眼中寒芒一闪。
内鬼，已经浮出水面。
清理门户，才刚刚开始。而北境的烽火，也因这一场干净利落的反埋伏，正式拉开了反击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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