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外,旌旗如林,甲胄曜日。
太子凯旋的仪仗远比北境归来时更为煊赫,银甲红袍的靖海营将士肃立两侧,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刚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凛冽杀气,与周围戍守的京营兵卒形成了鲜明对比。那沉默的威压,让前来迎接的文武百官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谢珩一身玄色金纹亲王常服,未着戎装,却比任何甲胄都更显威严。他步履沉稳,走过长长的御道,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侧跪迎的臣工,最终,与站在百官最前方、一身紫袍玉带的摄政王谢无极,遥遥对视。
一个眼神幽深如古井,不起波澜。
一个笑容温雅依旧,无懈可击。
无形的风暴在两人视线交汇处激烈碰撞,空气中仿佛弥漫开硝烟的气息。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凯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响起,打破了那片刻的死寂。
谢珩微微抬手:“众卿平身。”
他并未停留,与谢无极并肩,率先步入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紫宸殿。
殿内,金龙盘柱,香烟袅袅。皇帝谢琮高踞御座,面容在冕旒之后看不真切,唯有那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步步走入的太子身上。
“儿臣谢珩,奉旨平定东南,剿灭倭寇海盗,今已肃清海疆,特回京复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谢珩行至御阶之下,撩袍端带,行三跪九叩大礼,声音清朗沉稳。
“平身。”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威严,“太子东南之功,朕已悉知。扬我国威,靖平海疆,功在社稷。着,赏金万两,帛千匹,加食邑三千户!”
“谢父皇恩典!”谢珩再拜起身。
例行封赏之后,殿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风暴,即将开始。
果然,谢无极率先出列,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欣慰笑容:“陛下,太子殿下东南之功,确是不世奇功,臣等与有荣焉。然……”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沉痛”而“忧虑”,“臣近日听闻一些流言,心中实在不安,不得不奏。”
来了。
谢珩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皇帝目光微动:“哦?摄政王听到了何种流言?”
谢无极躬身道:“坊间有传,言太子殿下在东南,为筹措军费,行抄家灭门之举,手段酷烈,致使东南士绅人心惶惶,恐非仁政之道。更有甚者,揣测殿下剿灭黑蛟帮……动机并非全然为公,其中或有……不可告人之私怨牵扯。”
他言辞“恳切”,看似是在转述“流言”,实则字字诛心,将“擅权”、“酷烈”、“动机不纯”三把利剑,明晃晃地悬在了谢珩头顶!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虽然部分官员早有耳闻,但由摄政王在御前如此直白地引出,性质便截然不同!
立刻有几名御史出列附和:
“陛下!太子殿下功绩卓著,然治国需刚柔并济,若一味以杀立威,恐失天下士人之心啊!”
“臣亦听闻,被抄没之海商家资巨万,皆充入军前,未曾入库,其中明细,还请殿下明示,以安众心!”
“黑蛟帮覆灭虽快,然其过程蹊跷,殿下如何精准锁定其巢穴?是否……确有私下接触?”
质疑之声,如同潮水般涌向谢珩。谢无极一党的官员更是目光灼灼,等着看谢珩如何应对。
龙椅之上,皇帝沉默着,目光深邃,看不出倾向。
面对千夫所指,谢珩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皇叔,还有诸位大人,”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孤在东南,面对的是杀人如麻、荼毒生灵的倭寇海盗,是蠹虫般侵蚀国帑、勾结外敌的贪官污吏!对这些人,讲仁政?讲怀柔?难道要孤与他们把酒言欢,坐视东南百姓家破人亡,坐视我大周海疆门户洞开吗?!”
他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电,扫过那些出言质疑的官员:“至于抄家所得,每一笔皆记录在案,用于修缮战船、更新军械、抚恤伤亡将士及遭难百姓!账册明细,韩延!”
“臣在!”韩延应声出列,将厚厚一摞账册高高举起,“东南剿倭一切收支,皆在此处,笔笔可查!请陛下御览!”
谢珩不等众人反应,继续逼视谢无极:“至于孤如何找到黑蛟帮老巢……皇叔,您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他猛地向前一步,气势逼人:“若非有人与海盗暗通款曲,泄露孤之行踪,企图在海上将孤置于死地,孤又岂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老巢,将计就计,将其一网打尽?!这泄露军机、勾结海匪、谋害储君的背后主使,皇叔,您说……该当何罪?!”
这一记反戈一击,如同石破天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谢无极身上!
谢无极脸色骤变,但他毕竟城府极深,强自镇定道:“殿下何出此言!此事关乎国体,岂能凭空臆测!可有证据?!”
“证据?”谢珩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从黑蛟帮帮主身上搜出的,与京城某位‘贵人’往来的密信!上面虽未署名,但其用印习惯、行文风格,以及所提及的几桩隐秘交易……皇叔,您要不要亲自辨认一下?!”
他并未直接将信呈给皇帝,而是目光死死锁定谢无极。
谢无极看着那封信,瞳孔猛地收缩!他千算万算,没料到黑蛟帮帮主身上竟还留着这种东西!虽然未必能直接指证他,但足以引起皇帝的滔天疑心!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几乎凝固的时刻——
“陛下!臣女有冤!”
一个凄婉哀绝的女声,突兀地在殿外响起!
只见沈知意不知何时竟来到了紫宸殿外,一身素缟,披发跣足,状若疯癫,冲破侍卫的阻拦,扑倒在殿门之外,涕泪横流,尖声哭诉:
“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他……他在东南时,曾私下威胁臣女,说……说臣女知晓他太多秘密,若不想沈家满门遭殃,便需谨言慎行……臣女日夜惶恐,生不如死!求陛下为臣女做主啊!”
她这番话,看似语无伦次,却恶毒至极!在谢珩被指控“动机不纯”、“手段酷烈”的当口,她以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出现,声泪俱下地控诉太子“威胁灭口”,瞬间将谢珩推到了更加不利的境地!
谢无极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寒光!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谢珩身上,充满了惊疑、审视,甚至……恐惧。
皇帝的目光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他缓缓站起身,看着殿下的太子,又看了看殿外状若疯魔的沈知意,最后,目光落在了脸色阴晴不定的谢无极身上。
金殿之上,情势急转直下,图穷匕见!
谢珩陷入了被内外夹击、看似绝境的危机之中!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谢珩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他甚至没有去看殿外表演的沈知意,只是缓缓转过头,目光冰冷地看向谢无极,嘴角,勾起了一抹令人心悸的、冰寒刺骨的弧度。
那眼神,仿佛在说:
皇叔,你的戏……演完了吗?
该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