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渗入客厅，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段景睁开眼睛，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身下不是熟悉的床垫，而是一张略显狭窄的沙发，身上盖着一条带着淡淡洗衣粉香气的毛毯。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表白、父亲的暴怒、雨中的出走、林向阳找到他...
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接着是咖啡机工作的嗡嗡声。段景坐起身，发现身上还穿着林向阳的毛衣，经过一夜已经皱巴巴的。他用手梳理了一下乱发，深吸一口气走向厨房。
林向阳背对着门口，正在煎蛋。他穿着居家常服，头发略显蓬乱，脖颈处的发梢还带着些许湿气，显然刚洗过澡。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手中的锅铲差点掉在地上。
"早、早上好。"林向阳结结巴巴地说，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睡得还好吗？"
段景靠在门框上，注视着林向阳慌乱的样子。清晨的阳光透过厨房窗户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这一刻，段景突然无比确定——他想要每天早晨都看到这样的景象。
"还行。"段景简短地回答，目光却无法从林向阳身上移开。
"我做了早餐...煎蛋、吐司，还有咖啡。"林向阳转身关掉火，"你应该饿了吧？"
"嗯。"
两人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昨晚的暴雨、争吵、表白，所有那些激烈的情感在晨光中显得如此不真实，像是一场梦。
"我去换衣服。"段景突然说，转身走向浴室。他需要一点空间整理思绪。
浴室里还残留着水汽和淡淡的薄荷沐浴露香气。段景脱下借来的衣服，换上昨晚林向阳帮他烘干并叠好的校服。穿衣时，他注意到洗手台上放着两把牙刷——一把蓝色，一把绿色。绿色的那把看起来很新，像是刚拆封不久。
是为客人准备的吗？还是...
段景摇摇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抬头时，镜中的少年面色苍白，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早餐桌上，两人相对而坐。林向阳低着头专注地切煎蛋，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段景则慢慢啜饮着咖啡，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他紧张时会不自觉地咬下唇，喝咖啡喜欢加两勺糖，吃吐司先抹一层黄油再涂果酱...
"昨晚..."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你先说。"段景放下咖啡杯。
林向阳深吸一口气，"昨晚我想了很多。关于你说的话，关于我们..."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段景，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我确实...对你有超出师生关系的感觉。"
段景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是，"林向阳抬起头，眼神复杂，"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在一起。我比你大五岁，是你的老师，至少目前还是。而且你父亲..."
"我不在乎我父亲怎么想。"段景打断他，"至于年龄和身份，三个月后我就不再是你的学生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林向阳苦笑，"社会舆论、职业发展、家庭压力...这些都是现实问题。"
"所以你是在告诉我，你对我有感觉，但因为这些外部因素而选择退缩？"段景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林向阳没有立即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段景。"我二十二岁了，段景。不再是能不顾一切为爱冲锋的年纪。我必须考虑现实...比如我的工作，我的奶奶..."
"那你的心呢？"段景也站起来，走到林向阳身后，"它说了什么？"
林向阳转过身，两人近在咫尺。段景能看到他睫毛的轻微颤动，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咖啡和肥皂的混合气息。
"它说..."林向阳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它说你是这几个月来唯一让它跳动的人。"
段景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他向前一步，缩短了最后那点距离。"那就够了。"
他们的脸如此之近，段景能感受到林向阳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嘴唇。就在他即将吻上去的那一刻——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两人像触电般分开。门开了，林奶奶拎着菜篮走了进来，看到客厅里的场景，她愣了一下。
"向阳，你有客人啊？"奶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段景身上，"这不是上次那个学生吗？"
"奶奶！"林向阳的声音高了八度，"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在姑姑家住几天吗？"
"你姑姑临时有事出门了。"奶奶把菜篮放在桌上，意味深长地看了孙子一眼，"不介绍一下吗？"
段景站得笔直，"奶奶好，我是段景。昨晚...下雨，林老师好心收留了我。"
"哦？"奶奶挑了挑眉，"衣服都换了？"
林向阳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奶奶！段景的衣服淋湿了，我借了他我的..."
"我懂了。"奶奶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你们吃早饭了吗？我刚买了新鲜豆浆和油条。"
早餐气氛诡异而和谐。奶奶似乎对段景的出现毫不惊讶，反而热情地给他添豆浆、夹小菜，询问他的学习和家庭情况。林向阳则像个惊弓之鸟，每次奶奶和段景说话都会紧张地捏紧筷子。
"段景啊，"奶奶突然问，"你父母知道你在我们家吗？"
段景的筷子停在半空，"我父亲知道...但不赞同。"
"因为他不同意你和向阳的事？"
林向阳的豆浆勺"当啷"一声掉在碗里。"奶奶！您说什么呢！我们只是..."
"别把你奶奶当傻子，向阳。"奶奶平静地打断他，"我活了七十多年，什么事没见过？"她转向段景，"孩子，你父亲为什么反对？因为向阳是老师，还是因为他是男的？"
段景惊讶于老人的直接，但更多的是敬佩。"都有。主要是...他认为是林老师引诱了我。"
奶奶哼了一声，"老古板。感情这种事，哪有谁引诱谁？都是两颗心自然靠近罢了。"她拍拍孙子的手，"向阳从小就不一样，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他这么有本事，连校草都能追到。"
"奶奶！"林向阳几乎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还没..."
"还没什么？还没确定关系？"奶奶摇摇头，"你们年轻人啊，想得太多，做得太少。我跟你爷爷认识三天就定终身了。"
段景忍不住笑了，这是几天来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容。"奶奶，您不介意...您孙子和一个男生在一起？"
"介意什么？"奶奶给段景又盛了一碗豆浆，"这年头，能找到真心相爱的人就不容易了。性别啊、年龄啊，都是次要的。"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不过，向阳啊，人家还没成年，你可要注意分寸。"
林向阳终于崩溃了，把脸埋进手里。"奶奶，求您别说了..."
早餐后，奶奶坚持要自己收拾碗筷，把两人赶出了厨房。段景和林向阳站在狭小的阳台上，隔着玻璃门能看到奶奶忙碌的身影。
"你奶奶...太酷了。"段景轻声说。
林向阳终于从羞耻中恢复了一些，"她一直这样...开明得可怕。我高中时暗恋同桌男生，她一眼就看出来了，还教我如何写情书。"
段景轻笑出声，"所以你的恋爱经验很丰富？"
"才不是！"林向阳急忙否认，"那封情书我最终没送出去...事实上，你是我第一个..."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第一个什么？"
"第一个让我心动到无法忽视的人。"林向阳终于抬起头，直视段景的眼睛，"但这改变不了现实问题。你父亲、学校、社会舆论..."
"我们会想办法。"段景坚定地说，"一起。"
林向阳深深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希望与恐惧交织的光芒。最终，他轻轻点头，"一起。"
就在这时，段景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是父亲的十几个未接来电和数条短信。最新一条写着：「无论你在哪，中午前回家。否则后果自负。」
"我该走了。"段景收起手机，"父亲在找我。"
"我送你。"林向阳立刻说。
"不用，你越出面事情越糟。"段景摇头，"我自己处理。"
林向阳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点头，"保持联系。"
段景换上已经干了的鞋，向奶奶道别。老人执意塞给他一盒自制的小饼干，"带回去吃。下次再来玩啊！"
走出林向阳家的小区，段景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手机。他给父亲发了条消息：「一小时后回家。」然后叫了辆出租车。
回到公寓，父亲正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前摊着一堆文件。看到段景进门，他抬起头，眼神冰冷。
"你去哪了？"
"朋友家。"段景平静地回答。
"哪个朋友？我打电话问遍了你的同学，没人见过你。"
段景没有回答，而是走到父亲对面坐下，"我们需要谈谈。关于林老师。"
段明华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沉，"没什么好谈的。我已经和学校谈妥了，他的实习今天就终止。"
"你不能这样做！"段景猛地站起来，"他什么都没做错！是我单方面喜欢他，他甚至拒绝了我！"
"那是他的职业道德最后防线。"段明华冷笑，"如果他真的接受了一个未成年学生的表白，那就不仅仅是解雇的问题了。"
段景的手握成拳头，"如果你敢伤害他，我发誓会让你后悔。"
"威胁我？"段明华也站了起来，"为了一个认识几个月的老师，你要跟你亲生父亲翻脸？"
"不是我要翻脸，是你逼我的。"段景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从小到大，你有关心过我想要什么吗？妈妈走后，你有真正看过我一眼吗？林向阳是唯一一个...真正看到我的人。"
段明华的表情微微动摇，但很快又恢复强硬。"你才十七岁，懂什么是真正的感情？这不过是一时迷惑！"
"那你就当是吧。"段景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但这是我的迷惑，我的选择。请你尊重。"
"等等！"段明华叫住他，"收拾行李，下午的飞机回北京。我已经安排好了转学手续。"
段景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我不会走的。"
"你没得选择。"
"试试看。"段景关上了房门。
下午，段景被门铃声吵醒。他打开门，看到两名陌生男子站在门口。
"段景同学？"其中一人出示了证件，"我们是教育部门的，想跟你了解一下关于林向阳老师的情况。"
段景的心沉了下去。父亲比他想象的做得更绝。
周一早晨，整个学校都笼罩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走廊上，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到段景经过时立刻安静下来。
教室里，周蕾拦住了他，"段景，出事了！校长要在课间操时间开全校大会，据说和林老师有关！"
段景的脸色变得苍白。他掏出手机给林向阳发了条消息：「怎么回事？学校要开大会？」
林向阳没有回复。
课间操时间，全体师生聚集在礼堂。校长一脸严肃地走上台，清了清嗓子。
"各位老师、同学，今天召开这个临时会议，是为了通报一起严重的师德问题。"校长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前排的段景身上，"我校实习教师林向阳，被举报与学生存在不正当关系..."
礼堂里顿时炸开了锅。段景猛地站起来，双手握拳。
"经过初步调查..."校长继续道，"学校决定立即终止林向阳的实习资格，并上报教育部门..."
"等等！"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段景正大步走向讲台。
"段景同学！"校长惊讶地看着他，"请你回到座位..."
段景没有理会，直接走上讲台，面对全校师生。"校长刚才说的全是谎言！"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抖，"林老师是我见过最敬业、最有师德的老师。他从未做过任何越界的事，是我单方面对他产生了感情，而他明确拒绝了我！"
礼堂鸦雀无声。段景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有些人因为偏见和误解，想要毁掉一个优秀教师的职业生涯。而我，作为当事人，有责任说出真相。"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震惊的面孔，"林向阳老师不仅在教学上尽职尽责，还经常牺牲个人时间帮助学生。他改变了我的学习态度，激发了我对物理的热爱。这样的老师不应该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被解雇！"
后排突然传来一阵掌声。段景惊讶地看到，是高三（7）班的同学们站了起来，然后是整个年级，最后几乎全场师生都在鼓掌。
校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勉强维持着秩序。"段景同学，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这件事..."
"我有证据。"段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这是我和林老师所有的聊天记录，没有任何不当内容。还有，那天在物理实验室，是我主动表白，而他拒绝了我。实验室有监控，可以调取查看。"
校长哑口无言。就在这时，礼堂后门被推开，林向阳走了进来。全场再次安静下来。
"校长，"林向阳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我愿意接受任何调查，以证明我的清白。但我请求学校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学生们的学习情绪，特别是段景同学，他即将面临高考..."
"林老师！"段景从台上跑下来，却被班主任拦住了。
大会在一片混乱中结束。校长宣布调查将继续进行，林向阳暂时停职。段景被班主任带回了教室，而林向阳则被叫去了校长办公室。
放学后，段景在校门口堵住了正要离开的林向阳。
"为什么？"段景抓住他的手腕，"为什么不告诉我学校要开大会？为什么不让我帮你辩护？"
林向阳疲惫地笑了笑，"我不想把你卷进来更深。这件事已经够复杂了..."
"我不在乎复不复杂！"段景几乎是吼出来的，"我在乎的是你！"
林向阳看了看四周好奇的目光，拉着段景走到一个僻静角落。"听着，段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许...我们应该冷静一段时间。"
段景的心跳几乎停止，"什么意思？"
"意思是..."林向阳艰难地说，"也许我们之间的距离，确实太近了。这对你、对我都不好。"
"所以你选择放弃？"段景的声音冷了下来，"在我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之后？"
"不是放弃，是..."林向阳揉了揉太阳穴，"是理智。段景，看看现实吧。我可能永远失去教师资格，而你父亲绝不会接受我们。继续下去只会让彼此更痛苦。"
段景沉默了很久。最后，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得可怕。"好，我给你时间考虑。但我要你知道，我不会放弃。永远不会。"
他转身离开，背影挺拔而孤独。林向阳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倔强的身影渐渐远去，胸口疼得像被撕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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