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在铺着浅色木地板的老宅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籍和淡淡樟木的混合气味，静谧得只能听见窗外遥远的蝉鸣。
沈清音站在祖母留下的那面落地古镜前，正准备换下校服。
镜子很高，边缘是繁复而古朴的暗色木质雕花，镶嵌的镜面因为年代久远，水银层微微泛着些许灰斑，映出的人影总带着一层朦胧的、时光浸润过的柔光。这是祖母生前最钟爱的物件，从老房子搬来时，父母本觉得它过于陈旧笨重，想处理掉，是沈清音执意要留下的。她总觉得这面镜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仿佛能照见一些寻常看不见的东西。
十六岁的少女，身形纤细，穿着普通的蓝白相间校服，乌黑的长发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秀的脸庞。她的气质沉静，眼神温和，是那种在班级里不算起眼，但相处起来会让人觉得舒服的女孩。
她抬手，熟练地解开校服衬衫的第一颗纽扣。
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她的左眼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冰晶碎裂般的凉意。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她下意识地停住动作，抬眼向镜中望去。
目光，在触及镜中自己左眼的一刹那，凝固了。
镜子里，少女的右眼依旧是她熟悉的、带着些许温润褐色的黑瞳。但左眼——那只本该与右眼别无二致的眼眸，此刻却呈现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颜色。
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美瞳色彩。
那是一种…瑰丽而冰冷的琉璃色。
瞳孔的形态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边缘更加清晰，仿佛最上等的琉璃精心打磨而成，内里流淌着一种极其浅淡、却无法忽视的微光。那光芒并非实质，更像是一种…蕴藏着无尽星屑与古老冰原的质感，疏离、高贵，又带着一种非人的纯净。它静静地镶嵌在她清秀的人类面庞上，形成一种极其诡异又惊心动魄的对比。
沈清音呼吸一滞，心脏猛地收缩，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怎么回事？”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凑近镜子，几乎要贴到冰凉的镜面上。她抬手，用力揉了揉左眼，再睁开。
琉璃色依旧。甚至因为距离的拉近，那眼眸中的流光更显清晰，仿佛有生命般在缓缓脉动。
幻觉？阳光折射的错觉？
她猛地后退两步，环顾房间。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房间里的陈设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异常。可镜中的左眼，那非人的瑰丽色彩，顽固地存在着。
她尝试闭上右眼，只用左眼视物。
世界，似乎没有不同。书桌还是书桌，窗户还是窗户。但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浮上心头。仿佛视野的边缘，多了一些平日里看不见的、极其稀薄的“线”，空气中游离的尘埃轨迹变得异常清晰，光线似乎也被分解成了更基础的粒子流，只是这种变化极其隐晦，难以捕捉。
这不是她的眼睛。
这个认知带着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她再次靠近镜子，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自己的左眼眼皮。皮肤的触感是温热的，真实的。可镜中映出的那只琉璃色的眼眸，却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脱离了常轨的事实。
“是谁？”她对着镜子，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这是什么？”
镜面沉默着，只有她那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影像。那只琉璃色的左眼，仿佛一个来自遥远时空的访客，冷静地、甚至是漠然地与她对视。它不属于十六岁的人类少女沈清音，它属于一个更古老、更浩瀚、更…难以名状的存在。
纷乱的思绪如同潮水般涌来。是某种罕见的疾病？突变？还是…
她想起关于这面古镜的一些模糊传闻。祖母曾说，这镜子能照见“真我”。她一直以为那不过是老人家的玄妙之语，从未当真。难道…
心底深处，一丝极细微、几乎被忽略的悸动悄然蔓延开。那不是纯粹的恐惧，恐惧当然有，面对未知巨变的本能反应。但在那恐惧之下，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对着这只陌生的眼睛，她竟然在最初的震惊之后，隐隐感到一种诡异的“本该如此”的平静。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她体内交织、冲撞，让她一阵眩晕。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端详镜中的自己。右眼是人类沈清音的迷茫与惊惶，左眼是那琉璃色眼眸的冰冷与沉寂。
她尝试着，像控制自己的肢体一样，去“控制”这只异变的左眼。集中精神，试图让它“恢复原状”。
无效。
那琉璃色的眼眸依旧故我，仿佛它天生就长在那里，与她的神经、她的意志连接，却又不完全听从她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意识的号令。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的阳光偏移了几分，房间内的光影也随之变换。
沈清音就那样站在镜前，许久许久。从最初的震惊、慌乱，到后来的茫然、探究，再到此刻，一种沉重的、无法摆脱的宿命感缓缓笼罩下来。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她所认知的世界，或许都将因此而不同。
这只瑰丽而冰冷的琉璃色左眼，像一把钥匙，无意中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领域的大门，门后是迷雾，是深渊，还是…一条早已为她铺就、却遗忘了许久的神之路径？
她不知道。
她只是看着镜中的异瞳，看着那非人色彩与自己面容的诡异融合，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攫住了她。这个秘密，她该对谁说？父母？朋友？他们只会认为她疯了，或者生了怪病。
最终，她缓缓抬起手，用指尖极轻地拂过镜面中那只琉璃色的左眼。
触感只有冰凉的玻璃。
“你…到底是什么？”她低声呢喃，像是在问镜中的影像，又像是在问自己，或者…是在问冥冥中那赋予了这只眼睛的存在。
没有人回答。
只有午后的老宅，依旧一片沉寂。而那面古镜，在斑驳的光影里，仿佛一个沉默的见证者，映照着少女凡躯之内，悄然苏醒的神性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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