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鸿

秋日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大学活动中心报告厅的前排。沈弋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慵懒地靠在嘉宾席的椅背上，长腿交叠，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未打开的钢笔。

作为弋远集团对母校数学院年度捐赠的代表，他本不必亲自前来这种级别的学术讲座。但邀请函上那个名字——林溯温——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了久违的涟漪。

主持人冗长的介绍词他一句也没听进去，直到侧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刹那间，整个报告厅似乎安静了一瞬。

来人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薄毛衣，衬得肤色愈发白皙。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头长及腰际的银发，如同月华凝成的瀑布，用一根简单的深色发绳松松地束在左侧，几缕碎发垂在耳畔。他身形高挑清瘦，身高目测超过一米八，步伐平稳地走向讲台。

是林溯温。

沈弋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么多年了，他好像一点没变，又好像完全变了。褪去了少年时可能有的青涩，沉淀出一种近乎剔透的疏离感。

林溯温站定在演讲台后，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他抬起眼，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清澈又遥远，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时，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各位老师，同学，下午好。今天我汇报的题目是《非线性偏微分方程在几何流中的若干应用》。”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清冽、平稳，像山涧的溪水流过光滑的鹅卵石，没有任何多余的起伏。

沈弋微微眯起了眼。就是这种调调，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该死的吸引人。

讲座开始了。林溯温的讲述逻辑极其严密，板书漂亮得如同印刷体。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学术世界里，语速平稳，偶尔会停顿片刻，似乎在组织最精准的语言。台下的大部分学生听得聚精会神，也有少数人在晦涩的数学符号前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沈弋的商业头脑让他对具体的数学内容并不完全理解，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得津津有味。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流连在林溯温身上——从他专注的侧脸，到修长的手指握着粉笔的模样，再到那随着他偶尔转身板书而轻轻晃动的银色发梢。

他记得多年前那个短暂的相遇，也是在大学里，一次跨校的学术交流活动。那时的林溯温还是短发，黑发，同样沉默，但眼神里似乎还有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温度。他在台上做报告，沈弋作为隔壁学校的学生会干部负责接待，只是远远看了一眼，那个清冷的身影就莫名印在了心里。后来他多方打听，只知道对方是天才，跳级读书，直博，然后仿佛消失了一般。再后来，沈弋继承了家业，在商海浮沉，几乎要将这个模糊的影子遗忘。

直到上个月，助理将母校的捐赠协议和活动安排放在他桌上，他鬼使神差地翻到了特邀教授名单。

林溯温。银发。数学学院。

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点燃了他心底沉寂多年的好奇与……渴望。

讲座进入提问环节。一个男生站起来，问题有些冗长且不得要领。林溯温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情，但也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对方说完，他才微微颔首。

“同学，你的问题可以分解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关于定理3.2的前提条件，我在第17页的附录里有详细补充说明。第二部分，你提到的反例，实际上并不适用於我们讨论的紧流形情形。”

他的回答一针见血，清晰明了，但也到此为止，没有一句多余的安慰或引导。

男生似懂非懂地坐下了。

又一个女生站起来，声音带着点激动：“林、林教授！我非常喜欢您的课！我想问……您平时是怎么保养头发的？真的太漂亮了！”

报告厅里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林溯温明显愣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困惑的情绪。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垂在胸前的发梢，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让他身上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瞬间淡化了不少，甚至透出几分懵懂的可爱。

沈弋几乎要笑出声来，他强忍着，手指抵在唇边，目光却更加灼热。

“……天生的。”林溯温回答了三个字，顿了顿，似乎觉得太简短，又补充道，“谢谢。”

提问环节结束，主持人上台做总结陈词。林溯温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放空，望着窗外。阳光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长长的银色睫毛低垂着。沈弋知道，他此刻绝不是在思考什么高深的数学问题，根据他后来查到的零星资料和此刻的直觉，这位教授大概率是在……发呆。或许在想晚上吃什么，或许在想冰箱里的话梅还剩几颗。

讲座正式结束。学生们开始退场，也有几个学生和老师围上讲台，想与林溯温进一步交流。他被围在中间，依旧没什么表情，回答问题言简意赅，但态度认真。

沈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径直走了过去。

他身高188cm，在人群中本就显眼，加上那股长期身居高位蕴养出来的气场，让他轻易地分开了人群，走到了林溯温面前。

“林教授，精彩的报告。”沈弋伸出手，笑容恰到好处，带着商业式的礼貌，眼底却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深意。

林溯温抬眼看他，似乎辨认了一下他胸前嘉宾席的铭牌。他伸出手，与沈弋轻轻一握。他的手微凉，指节分明，触感细腻。

“谢谢。沈先生。”他记得他的名字，声音依旧平淡。

“我对林教授的研究很感兴趣，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私下请教一些问题？”沈弋保持着笑容，语气真诚，眼神却像带着钩子，牢牢锁住林溯温。

林溯温微微蹙了下眉，很快又松开。他不擅长应付这种直接的、带有某种不明意图的社交。“我的研究领域，可能与贵公司的业务关联不大。”

“学术的灵感往往来源于跨界交流。”沈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不是那种花哨的烫金商务名片，而是一张质感厚重的素白卡片，上面只有他的名字和一串私人号码。“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希望有机会请林教授喝杯咖啡。”

他没有给林溯温拒绝的机会，将名片轻轻放在了演讲台上，粉笔灰的旁边。

然后，他朝林溯温以及周围其他人微微颔首，转身便走，动作流畅，毫不拖泥带水。他知道，对于林溯温这样的人，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今天，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就够了。

林溯温看着那张白色的名片，又抬眼看了看那个高大挺拔、带着几分痞气却又不容置疑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手，用指尖将名片捏了起来，放进了自己的毛衣口袋。动作自然，仿佛只是收起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他继续回答着旁边一位老教授的问题，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个男人靠近时，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以及那双过于炽热的眼睛，让他平静无波的心湖，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搅动了一下。

很轻微，但确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