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过后，日子仿佛被注入了更浓稠的蜜糖，缓慢而粘腻地流淌。林溯温逐渐习惯了身边总有另一个人的气息、声音和温度。沈弋的存在，像阳光穿透常年积雪的冰层，暖意丝丝缕缕地渗入，改变着内部的结构。
一个周六的午后，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冬雨，寒意被隔绝在温暖的公寓之外。两人窝在沙发上，林溯温靠着一个软垫，在看一本新到的数学期刊，沈弋则枕着他的腿，闭目养神，手里无意识地绕着他一缕垂落的银发。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和宁静。雨声敲打着玻璃，成了最好的白噪音。
沈弋忽然睁开眼，仰头看着林溯温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他专注阅读时微微颤动的睫毛。暖黄的灯光在他银发上跳跃，像撒了一层碎金。
“溯温。”他低声唤道。
“嗯？”林溯温的目光没有离开期刊，只是应了一声。
“你不好奇吗？”沈弋的手指轻轻卷动着那缕发丝，“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你？”
林溯温翻页的动作顿了顿。他确实想过这个问题。沈弋身边从不缺俊男美女，家世、能力、外貌无一不是顶尖，为何偏偏对他这个性格孤僻、不善交际的数学家如此执着。
他低下头，琥珀色的眸子对上沈弋深邃的目光，里面映着一点灯光，也映着他的影子。“你想说？”
沈弋笑了笑，撑起身子，换了个姿势，与他并肩靠在沙发背上，手臂自然地环住他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想。”他说，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一时兴起。”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迷蒙的雨幕，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多年前。
“那是八年前，在A大。”沈弋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悠远，“我当时还在读MBA，被学校抓壮丁，去负责一个跨学科的学术交流周的接待工作。你当时……应该是作为隔壁P大的交换生，来做一场关于……好像是‘拓扑绝缘体边缘态’的报告？”
林溯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沈弋连这么细节的东西都记得。那确实是他博士期间的一次学术交流， topic 相对冷门。
“你记得？”
“当然记得。”沈弋转过头，看着他，眼神温柔而专注，“那天你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头发还是黑色的，比现在短很多，乖乖地贴在耳后。你站在台上，面对着底下那些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和挑剔的同行，脸上没什么表情，语速平稳，逻辑清晰得可怕。”
他的描述让林溯温也隐约记起了那个模糊的场景。那对他来说，只是无数次学术报告中普通的一次。
“我当时就坐在台下角落。”沈弋继续道，嘴角噙着一丝怀念的笑意，“看着你在台上，用最平静的语气，阐述着那些我完全听不懂的、天书一样的理论和公式，眼神清亮又疏离，像……像一颗独自运转的、遥远的星星。明明台下那么多人，你却好像活在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那时候，我就被吸引住了。”沈弋的声音很轻，带着某种宿命般的感慨，“说不清为什么，可能就是……一种直觉。觉得这个人，很特别，特别到……让我移不开眼睛。”
林溯温安静地听着，他能感觉到沈弋环住他肩膀的手臂微微收紧。
“报告结束后，有个提问环节。有个老教授提了个挺刁钻的问题，连你导师都皱了下眉。你站在那儿，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拿起笔，在白板上快速写了几行推导，转过身，用依旧平稳的语调解释了几句。”沈弋笑了起来，“就那么几句话，那个老教授愣了几秒，然后抚掌大笑，连说了三个‘妙’字。”
“那一刻，我看着你在台上，因为解决了难题，眼睛里闪过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亮光，像雪地里突然折射出的一点阳光。”沈弋的目光深深地看着林溯温，仿佛要将他吸进去，“我就知道，完了。”
“什么完了？”林溯温下意识地问。
“我完了。”沈弋低笑，带着点自嘲，“栽了。被一个连话都没说过一句的、冷冰冰的数学系天才，把魂儿勾走了。”
林溯温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从未想过，在那么早的时候，在另一个人的视角里，自己曾留下过这样的印记。
“后来呢？”他轻声问。
“后来？”沈弋叹了口气，“后来我借口工作人员的身份，想去找你搭话，至少留个联系方式。结果你一下台，就被你们学校的教授围住了，再然后，你就跟着团队匆匆离开了，我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我打听了你的名字，林溯温。才知道你是P大那个有名的少年天才，跳级读的博。我想着，没关系，总有机会。我可以去P大找你。”沈弋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无奈，“可没过多久，家里出了点事，我被迫中断学业，紧急回国接手家里的烂摊子。那几年，焦头烂额，每天都在生死线上挣扎，根本无暇他顾。”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那段岁月显然并不轻松。
“等我把集团稳住，重新喘过气来，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我立刻派人去P大打听你的消息，却得知你博士毕业后，接受了国外几家顶尖研究所的邀请，行踪不定。再后来，听说你回国，被X大特聘为教授。”沈弋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我看到你照片的那一刻，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你变了，头发颜色，长度，但那双眼睛，一点都没变。”
“所以，‘溯光基金’……”林溯温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我处心积虑的第一步。”沈弋坦然承认，眼神灼热，“我知道直接找你，你肯定会把我当神经病。我只能想办法，创造一个合理的、能接近你的理由。我知道你不在乎钱，不在乎名，但你一定在乎你的研究和你的学生。”
他伸手，轻轻抚上林溯温的脸颊，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
“溯温，我不是一时冲动。这份心思，在我心里埋了八年。这八年里，我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你当年在台上那惊鸿一瞥，让我记到现在，念念不忘。”
“接近你，对你好，把你追到手，是我规划了太久、势在必得的商业项目，不，是比那更重要千百倍的人生计划。”
沈弋的话语，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的往事，也彻底打开了林溯温一直紧闭的心门。他从未想过，自己平静无波的人生轨迹，竟在另一个人那里，掀起了如此漫长而执着的波澜。
八年的时光，暗恋的种子在另一个人心中悄然生长，最终破土而出，以如此强势而温暖的姿态，重新闯入他的生命。
原来，他所以为的偶然重逢，是另一个人的蓄谋已久。
原来，他所以为的麻烦纠缠，是另一个人跨越时光的执着守望。
林溯温看着沈弋，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和那一点点因为坦诚往事而流露出的、罕见的紧张。他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泉水里，酸胀又柔软。
他很少主动表达情感，但此刻，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他抬起左手，覆在沈弋抚在他脸颊的手背上，微微用力握住。然后，他倾身过去，在沈弋带着惊愕和狂喜的目光中，有些生涩地、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这是一个极其轻柔的触碰，像雪花落在湖面，一触即分。
却足以让沈弋的整个世界，瞬间烟花绚烂。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像为这场迟到了八年的告白，奏响温柔的乐章。
林溯温退开少许，脸颊染上薄红，琥珀色的眼眸里水光潋滟，他看着沈弋，声音很轻，却清晰无比：
“沈弋，谢谢你。”
谢谢你的念念不忘。
谢谢你的跨越时光。
谢谢你的，执着与深情。
沈弋怔怔地看着他，随即，巨大的幸福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猛地将人紧紧搂进怀里，像是要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该说谢谢的是我。”他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沙哑而激动，“谢谢你，还在这里。谢谢你，愿意走向我。”
窗外冬雨凄冷，窗内春意盎然。
往昔的种子，终于在八年后的这个雨天，开出了最绚烂的花。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