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院的晚风卷着雨后的湿意,扑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云扶霜攥着袖中那盒微凉的伤药,脑子里把二十七提过的“花月夜”翻来覆去地琢磨——纪伯宰既常去,那便是她最易靠近的机会。
正思忖间,院外弟子的闲谈声飘了进来,字字清晰。
万能弟子:听说了吗?天玑公主特意在花月夜摆了庆功宴,专为庆贺纪仙君青云台大胜,今晚定是宾客满座。
云扶霜心头一跳,眼底霎时亮了几分。
云扶霜真是天助我也。
她当即寻明意借了套素色仙侍服,换衣时对着铜镜一照,才惊觉原主的容貌竟这般出挑——眉如远山轻蹙,眼似秋水横波,素白的衣裙衬得肌肤胜雪,颊边若有似无的薄红,添了几分怯生生的娇憨,偏生唇瓣殷红如蔻,藏着点不自知的艳色。
她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发烫的耳廓,暗叹这副皮囊倒是帮了大忙。
揣着缩在袖袋里打盹的叶子,云扶霜悄悄溜出宗门,一路循着丝竹声摸到花月夜。
刚踏入前厅,廊下一道身影便拦了她的去路。
是花月夜的掌事女侍章台。
她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青绿色侍服的领口绣着细碎的缠枝纹,腰间悬着块小巧的银牌,虽无华饰,眉眼间却带着几分见惯了场面的沉稳,目光扫过云扶霜时,带着职业性的警惕。
章台姑娘止步,今日府中设宴待客,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云扶霜连忙垂下眼,刻意将声音放得又软又轻,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云扶霜姐姐,我不是闲杂人,是来寻活计的。
云扶霜不知花月夜今日缺不缺伺候的仙侍?
章台皱了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银牌,语气添了几分疏离。
章台今日宴席繁忙,人手早便安排妥当了,哪还有空缺?
章台姑娘还是另寻去处吧。
她在花月夜待了这些年,见多了想借着宴席攀附权贵的人,自然多了层防备。
云扶霜见状,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连肩膀都轻轻颤了颤。
云扶霜姐姐容我多嘴一句……
云扶霜我父母早亡,先前依附的小宗门又遭了妖兽洗劫,师兄师姐们死的死、散的散,我实在无处可去了。
云扶霜只求能在这儿做些杂活,哪怕是端茶递水、清扫庭院,能混口饭吃便好。
说着眼睫上便凝了点水光,灯笼的暖光映在上面,像坠了两颗碎钻,瞧着竟楚楚可怜得紧。
章台本就不是铁石心肠,见她模样真切,不似作伪,先前的疏离便淡了几分。
她重新打量云扶霜,见她虽衣着朴素,却眉眼干净、身形周正,便叹了口气。
章台瞧你模样周正,说话也懂礼数,想来手脚是利落的。
章台正巧纪仙君的雅间缺个伺候茶水的,你且过去试试。
章台他虽看着冷淡,但若能合他心意,赏钱倒是够你用些时日。
云扶霜心里暗爽得差点笑出声,面上却仍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对着章台福了福身,声音带着真切的雀跃。
云扶霜多谢姐姐成全!
云扶霜小女定当尽心伺候,绝不给姐姐惹麻烦!
跟着引路的杂役穿过回廊,宴厅内的喧嚣便扑面而来。
灯火通明如昼,丝竹声婉转悠扬,满室酒香与脂粉香交织在一起,云扶霜缩在角落的茶案旁,借着整理茶具的动作,目光飞快地在席间扫过,很快便锁定了主位上的人。
是纪伯宰。
他穿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袖口半敞着,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眉梢眼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可周身那股冷冽的气场,却让周遭献殷勤的仙娥们不敢轻易靠近半分。
云扶霜正琢磨着怎么找机会递上伤药、搭句话,厅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两名衣饰华贵的仙侍躬身而入,语气恭敬却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稔。
万能纪仙君,我家主子沐齐柏仙君听闻盛会,特命我二人前来道贺,顺便留下伺候仙君饮酒。
云扶霜心头一凛——沐齐柏,极星渊神君的弟弟,素来与纪伯宰不对付,这哪里是道贺,分明是派来盯梢的眼线。
纪伯宰抬眸,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冷光,唇边却勾起一抹闲散的笑。
纪伯宰沐仙君倒是有心。
纪伯宰只是我这人随性惯了,多两个人伺候倒也无妨,只怕我身边这位小仙侍会不高兴。
话音落下,满厅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在了角落里的云扶霜身上。
她此刻正偷偷抓着块蜜饯往嘴里塞,方才整理茶案时顺手拿的,没想到转眼就成了焦点,嘴里的果脯差点咽错了气管,脸颊“腾”地一下涨得通红,手里的银签都抖了抖。
袖袋里的叶子也被惊动,探出头来,红宝石似的眼睛眨了眨,一副不明所以的懵懂模样。
屏风后传来沐齐柏戏谑的笑声,带着几分玩味。
沐齐柏哦?纪仙君何时添了这般娇俏的小仙侍?
沐齐柏瞧着……倒像是与你不甚相熟。
云扶霜“好机会。”
云扶霜脑子飞速运转,瞬间抓住了纪伯宰递来的话头,猛地站起身,提着裙摆快步走到他身侧,故意皱起眉,声音软糯又带着点委屈的娇嗔。
云扶霜仙君,您方才还跟我说,今晚只需我一人伺候您,怎么转头就要留旁人?
云扶霜莫不是瞧着她们生得标志,就想沾花惹草了?
这话拿捏得恰到好处,既应了纪伯宰的话,又装得像个吃醋的贴身小侍,连语气里的几分薄怒都显得真切。
纪伯宰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顺势抬手,指尖虚虚搭在她腰间,语气带着点无奈。
纪伯宰瞧瞧,我就说她会不高兴。
他抬眼看向那两名仙侍,语气淡了几分。
纪伯宰既然我这小仙侍不乐意,二位便先回去吧,替我谢过沐仙君的心意。
那两名仙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违逆纪伯宰的意思,只能躬身行了一礼,悻悻地退了出去。
屏风后的沐齐柏笑声渐歇,语气里的戏谑更浓,带着几分笃定的质疑。
沐齐柏纪仙君这话可就虚了。
沐齐柏这般生分的模样,倒像是临时拉来凑数的,哪里像你的人?
话音刚落,满厅的空气都静了几分,连丝竹声都弱了些。
纪伯宰眸色微沉,正要开口,手腕却被身侧的云扶霜轻轻攥住。
她抬眸时,眼底已没了方才的窘迫,反倒凝着点破釜沉舟的娇勇。
没等纪伯宰反应过来,云扶霜微微踮脚,抬手勾住他的衣襟,仰头便在他唇角印下一个极轻、极软的吻。
唇瓣相触的瞬间,像有细碎的电流窜过。
纪伯宰浑身一僵,垂眸时,正撞进她水光潋滟的眼底,带着点得逞的狡黠,又藏着几分故作镇定的慌乱。
云扶霜迅速退开半步,指尖还轻轻蹭着自己的唇,声音软糯却带着几分理直气壮。
云扶霜现在……仙君总该信了吧?
屏风后的沐齐柏又笑了一声,没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这结果。
危机暂解,云扶霜刚悄悄松了口气,腰上便一紧,整个人竟被纪伯宰打横抱了起来。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鼻尖瞬间萦绕上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着点青云台赛场残留的硝烟气息,竟奇异地让人安下心来。
纪伯宰累了吧?
纪伯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的磁性像羽毛似的扫过耳廓。
纪伯宰带你回去休息。
穿过宴厅时,众人的目光愈发暧昧,云扶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把头埋在他怀里,脸颊烫得能煎熟鸡蛋。
出了花月夜,晚风吹散了几分燥热,她才敢小声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蚋。
云扶霜那个……你青云台受的伤,好点了吗?
云扶霜我这里有药。
纪伯宰低头看她,月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漾着点细碎的笑意。
纪伯宰今日倒多谢你解围。
纪伯宰只是我方才太过莽撞,明日便让人送你回去。
云扶霜送我回去?
云扶霜气笑了,抬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语气带着点不满。
云扶霜你抱着我从花月夜出来,满场的人都看见了,这时候把我送回去,我怎么见人?
云扶霜看来纪仙君半点都不怜香惜玉。
纪伯宰挑了挑眉,没再接话,船却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径直朝着他的府邸“无归海”划去。
刚进府门,纪伯宰便故意将她往内室的床榻方向带,语气里带着点玩味的慵懒。
纪伯宰既然你说我不怜香惜玉,那我便让你瞧瞧……
纪伯宰什么是怜香惜玉。
这话一出,藏在云扶霜袖袋里的叶子“咕”地一声,赶紧用小爪子捂住了眼睛,连长长的耳朵都耷拉下来,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的窘迫模样,悄悄从袖袋里溜出来,钻进床底躲着去了。
廊下暗处,一道小小影子将这幕看得真切,转身便匆匆离去,将消息加急传给了沐齐柏。
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上投下暧昧的斑驳。
纪伯宰深知府中遍布沐齐柏的眼线,索性将计就计,在床榻边缓缓坐下,慢条斯理地解开锦袍的玉带,衣襟微敞,露出锁骨处一道淡淡的伤痕——那是青云台比赛时留下的。
云扶霜看着他这副模样,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倒不是动了情,纯粹是作为现代社畜,太久没见过这般极具冲击力的“美色”。
她咬了咬牙,心里反复默念“为了回家,为了明意的解药”,仰头看向他,语气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坦荡。
云扶霜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