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零年的秋末,上海。
晨曦透过顾家老宅繁复的雕花玻璃窗,在深色的胡桃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仰山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三件套,马甲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一颗,正坐在临窗的餐桌前看报。他手边是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锡兰红茶,旁边配着精致的白瓷碟盏。
“顾仰山,我说了多少次,早上空着肚子喝浓茶对胃不好!”
清亮又带着点不满的声音从餐厅门口传来。丁一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和一碟刚出锅的生煎包子走了进来。他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身上还带着些许从厨房沾染的烟火气。
顾仰山从报纸上抬起头,目光落在丁一身上,那双平日里对旁人总是带着三分礼貌七分疏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清晰的弧度。
“知道了。”他放下报纸,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纵容,“今天又是什么养生食谱?”
丁一把粥碗稳稳地放在他面前,又推过生煎碟子:“喏,我早上现做的,知道你爱吃这口。不过得先喝完粥垫垫。”他顺手就要把那杯红茶端走。
顾仰山却抢先一步按住他的手,指尖温热。“茶是提神,粥是养胃,互不耽误。”他笑着,手指在丁一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坐下一起吃。”
丁一挣了一下没挣开,耳根微热,只得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嘴里还嘟囔着:“就你道理多,顾大少爷。”
这声“顾大少爷”带着明显的调侃,顾仰山听了却笑得更深了些。他喜欢丁一这样叫他,带着独有的亲昵,这是只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特殊权限。
餐桌上气氛融洽。顾仰山慢条斯理地喝着粥,时不时看看丁一。一则吃得快些,只是目光时不时落在顾仰山身上,看他读报时微蹙的眉头,看他喝茶时轻抿的唇角。
“今天有什么安排?”丁一问道,顺手把顾仰山的红茶往他那边推了推。
“上午去一趟工商联的新办事处,有个座谈会。”顾仰山放下勺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下午没事,可以在家看看书。你呢?”
“我?我还能干嘛,”丁一耸耸肩,“下午去演个戏,回家就顺便把书房里那些旧书整理一下,都快堆不下了。再不管管,你这大少爷怕是要被书埋起来了。”
顾仰山轻笑出声:“好,都听你的。需要我帮忙吗?”
“得了吧您呐,”丁一故意用上了京腔,“还是我来吧。”
早饭过后,顾仰山上楼去换外出的衣服,丁一也跟着去了,然后跟他一同出了门。
“诶,顾仰山,你什么时候到家。”丁一整理一下自己的西装问道。
”时间不确定,得看看那群高官什么时候放我回家。”顾仰山揽了揽他的肩膀。
早上就一场戏,丁一演完就赶回家了。
进了家门,转身会卧室把衣服换了,穿了个普通的马褂就去了顾仰山书房。
顾家的书房很大,书架上塞满了中外书籍,有些是顾家祖上留下的线装书,更多的是顾仰山从英国带回来的精装本。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光束,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丁一挽起袖子,开始将一些许久未动的书籍搬下来,小心地拂去上面的积尘。他知道顾仰山珍爱这些书,很多书上还有他亲笔写下的批注。
顾仰山回来时看到丁一站在书架前,微微踮着脚,专注地擦拭着高处的书籍,阳光勾勒出他认真而充满生命力的侧影。顾仰山没有立刻出声,只是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了片刻。
“需要搭把手吗?”他最终还是开了口。
丁一闻声回头,见他回来,扑过去抱了他一下“不用,我已经弄完啦。”
顾仰山点点头,走到书桌旁,放下包,对他说“赶紧去洗洗,今天我来做饭。”
“知道啦,顾仰山你真啰嗦。”丁一嘴上嫌弃,心里却是一暖。
顾仰山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开了书房。
中午饭很快做好,丁一下楼看着一大桌子菜微微一愣,随即开口夸道“该说不说,这饭啊,还就真得顾大少爷来做,看着就香。”
顾仰山看着他,笑了笑,收回手,转而从桌上拿了筷子,递给丁一。
“来尝尝,丁一。”
下午,两人窝在书房里各做各的事。顾仰山坐在窗边的椅上看书,丁一则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翻看着一些旧报纸和画册,偶尔抬头看看顾仰山安静的侧影。
阳光逐渐变得西斜,将房间染成温暖的橘黄色。
“丁一,”顾仰山忽然放下书,望向窗外庭院里开始纷飞的落叶,“明天我们去霞飞路走走?听说新开了一家咖啡馆,味道还不错。”
丁一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好啊!不过……”他促狭地眨眨眼,“顾大少爷,您这英国胃,是不是又想念咖啡了?”
顾仰山被他逗乐,眉眼弯弯:“是啊,想念了。所以,丁一同志,明天肯不肯赏脸陪我去体验一下‘资产阶级情调’?”
“陪!当然陪!”丁一放下报纸,笑得爽朗,“不就是看着你,别让你喝太多咖啡晚上睡不着嘛,这差事我熟!”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地板上。书房里弥漫着书籍的墨香、红茶的余韵,以及一种无需言说的、深入骨髓的温情与默契。因彼此的陪伴,而充满了踏实而温暖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