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浓雾如同厚重的乳白色幔帐,将瓜子庙紧紧包裹,远山近树皆化为模糊的剪影。空气湿冷刺骨,吸入肺中都带着一股草木腐烂的凉意。向导顺子准时出现,这个精瘦黝黑的年轻人,眼神像受惊的麋鹿,在接触到吴三省审视的目光,尤其是掠过张起灵那冰冷的侧脸和伊莱兜帽下隐约轮廓时,明显瑟缩了一下,本能地感到了这群人的不寻常。
没有多余废话,顺子领着他们来到河边。几辆吱呀作响的破旧牛车,载着人和装备,沿着泥泞的河岸小路,晃晃悠悠地驶向大山深处。牛铃单调的叮当声和车轴的呻吟,交织成一首荒凉而压抑的行进曲。伊莱坐在牛车上,身体随着颠簸轻轻晃动,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两侧越来越茂密、越来越原始的山林。“植被覆盖率极高,地形切割严重,非常适合隐蔽大型地下工程。远离现代交通线,信息闭塞,便于秘密活动。”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进行着战术环境评估。
接近正午,前方出现一个巨大的天然山洞入口,河水从中汹涌而出。洞口怪石嶙峋,藤蔓如蛇般垂落,洞内黑暗深邃,散发出阴冷潮湿、带着苔藓和某种未知腥气的寒意,仿佛巨兽蛰伏的咽喉。
顺子停下牛车,脸上带着敬畏和恐惧:“几位老板,从这洞边绕山路,还得走差不多一天。”
吴三省眉头紧锁,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绕路太慢,时间不等人。我记得这洞里的水路能通到更深处。顺子,找船,我们直接穿过去!”
顺子脸色发白,连连摆手:“吴老板,使不得啊!这洞里的水路邪门得很!老一辈都说里面有吃人的东西,是禁地!”
王胖子在一旁咋呼:“小同志,别自己吓自己!有咱们这几位高人在(他特意朝张起灵和伊莱的方向努了努嘴),什么妖魔鬼怪都得绕道走!” 他嘴上说得轻松,但小眼睛里也闪过一丝警惕,显然对山洞也有所忌惮,只是在强撑场面。
吴邪则既害怕又好奇,眼巴巴地看着幽深的洞口,年轻人的冒险精神与对未知的恐惧激烈交战。嗨少已经悄悄往后缩了缩。
在吴三省的坚持和王胖子的帮腔下,顺子最终还是妥协了,吹响了口哨。一个沉默得像块石头的老船夫,撑着一条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旧木船,从阴影里划出。船很小,挤上所有人后,吃水很深,显得岌岌可危。
众人依次上船,伊莱选择了一个靠近船中,既能观察前后,又能随时应对两侧危险的位置。船夫和顺子一前一后撑篙,木船缓缓滑入山洞的黑暗之中。光线瞬间被吞噬,只有船头那盏煤油灯投下昏黄摇曳的光圈,勉强照亮前方墨绿色的、深不见底的水面。水声哗哗,船篙破水,除此之外,便是死寂,一种能压垮人神经的、充满未知的寂静。
吴邪和嗨少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王胖子也闭上了嘴,紧紧抓着工兵铲。伊莱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将微弱的精神力如同蛛网般铺开。“水下有大量低等生命体聚集,能量反应微弱但充满攻击性……洞壁上方……有空洞,存在气流交换……” 她瞬间对周围环境有了更清晰的感知。
“咔嚓!”船底猛地撞到了水下异物,木船剧烈一晃!
“有东西!”大奎的惊呼带着颤音。
霎时间,水面如同沸腾般翻涌起来!无数只巴掌大小、甲壳黝黑锃亮、口器狰狞的尸蟞,从水下、从石缝中蜂拥而出,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向木船涌来!那密密麻麻的景象和“窸窸窣窣”的甲壳摩擦声,足以让任何人头皮发麻。
“是尸蟞!小心别被咬到!”潘子脸色骤变,厉声警告,同时拔出了匕首。
船上顿时乱作一团。吴邪和嗨少吓得尖叫,王胖子挥舞工兵铲奋力拍打,水花四溅。就在这混乱的瞬间,一股冰冷、凝练、带着尸山血海般惨烈煞气的无形气势,以伊莱为中心,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极其短暂地扩散开来!这是她身为星际将军,在无数次种族存亡的战场上淬炼出的杀戮意志,对低级嗜血生物有着天然的、源自生命层次上的威慑。
离她最近的几只尸蟞动作猛地一僵,出现了明显的迟疑和退缩。但这股气息被她瞬间收敛,仿佛从未出现。船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尸蟞吸引,无人察觉这微妙的变化。
然而,一直静立船头、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张起灵,却在这一刻,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他并没有回头,但那远超常人的感知,让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纯粹而高等的威慑感。这感觉,与他所知的道术、煞气都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本质的、秩序化的强大意志。他心中对伊莱的评估,瞬间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就在尸蟞即将攀上船沿的千钧一发之际,张起灵动了!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奇长的手指已如闪电般探入水中,精准无比地夹住一只体型硕大的尸蟞,甩在船板上。那尸蟞疯狂挣扎,发出一种尖锐刺耳、直钻脑髓的“咯咯”怪声!
这声音仿佛带有魔力,吴邪、嗨少、王胖子等人顿时感到头痛欲裂,天旋地转,身体失去平衡。
“小心落水!”
混乱中,木船剧烈倾斜,吴邪、嗨少和潘子“扑通”掉进冰冷的河水中。大奎情急之下,抬脚狠狠踩下,“噗嗤”一声,尸蟞被踩得稀烂,怪声戛止。
就在这所有人都被落水者和尸蟞吸引全部注意力的混乱当口,船头的顺子和船尾的老船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身形如同鬼魅般贴着湿滑的洞壁,手脚并用,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头顶一个极其隐蔽的裂缝,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伊莱的注意力当时正集中在确保吴邪(关键人物)的安全和警惕水下可能的更大威胁上,加上那两人动作轻巧得如同没有重量,竟被她疏忽了。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落水者救上船,惊魂未定地喘息。吴邪第一个发现异常,声音带着惊恐:“顺子!船公!他们不见了!”
“妈的!中了圈套了!”王胖子气得破口大骂,脸色铁青。
吴三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闪烁,不知在盘算着什么。现在没了向导,只能由潘子和大奎用工兵铲勉强划水,船只在压抑的寂静中,顺着阴冷的水流缓缓向前。
而在众人无法察觉的、山洞上方某个幽深曲折的支洞裂隙中,一双戴着墨镜的眼睛,正透过岩石缝隙,冷静地俯瞰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黑瞎子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他清晰地看到了尸蟞涌出的混乱,也隐约感觉到了伊莱那一刻散发出的、不同寻常的气息(虽然距离较远,感知模糊),更看到了张起灵的出手和向导的逃离。
“啧啧,还真是一出好戏。”他低声自语,墨镜后的眼神锐利,“吴老三这次惹上的‘变数’,果然不简单。那女人的反应……有意思。” 他没有轻举妄动,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继续隐藏在黑暗中,观察着,评估着。
船行渐深,前方水道的黑暗中,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悄然浮现,背对众人,随波浮动,散发着不祥的阴森之气。
“鬼……水鬼啊!”嗨少几乎要崩溃了。
吴三省握紧了匕首,潘子和大奎如临大敌。张起灵静观其变。
伊莱知道,不能再隐藏了。接连的意外和向导的失踪,已经让团队濒临崩溃边缘。她必须展现出足够的价值,才能赢得话语权,也让暗处可能存在的窥视者(比如那个接了吴三省“活儿”的黑瞎子)有所忌惮。
就在那白衣“女傀”似要转头的恐怖瞬间,伊莱动了。她上前一步,目光如电锁定目标,口中发出一声低沉却蕴含奇异穿透力的轻喝,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仿佛有微不可查的紫色能量波纹一闪而过,隔空点向那“女傀”的核心区域——在她精神力扫描下,那里有一个异常的能量节点。
“破!”
一声轻响,如同电路短路。那“女傀”周身扭曲的光影和阴森气息瞬间溃散,显露出内部简陋的竹骨和特殊布料,随即软塌塌地沉入水中。
船上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伊莱,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潘子倒吸一口凉气,看伊莱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吴邪张大了嘴巴,脑子一片空白。王胖子的小眼睛瞪得溜圆,忘了合上。
伊莱淡然收手,语气平静无波:“一个利用光影和水汽的简陋机关傀儡,附着了些致幻的矿物粉末而已,不必惊慌。” 她给出了一个符合常理的解释,既展示了能力,又避免了过度惊世骇俗。
张起灵的目光再次落在伊莱身上,这一次,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深思。
经历重重惊险,木船终于驶出山洞,重见天日。前方河滩平缓,远处依稀可见几缕代表人间烟火的炊烟。
“三爷,那边有个村子!”潘子指着炊烟方向,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众人如同逃难般将船划到岸边,拖着湿透、疲惫且惊魂未定的身躯,朝着那几户农家走去。他们急需休整,而那个看似提供庇护的农家乐,是否会成为下一个风暴的中心?无人知晓。但山洞中的经历,已经让每个人心里都埋下了不同的种子。伊莱的悄然立威,张起灵的默默观察,吴三省的深沉算计,以及暗处黑瞎子的冷眼旁观,都预示着,这场鲁王宫之旅,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