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疆1733年的春天来得早,山樱把半面坡染成粉白时。
我在溪边撞见了那个人。
那时我正蹲在石头上洗野菜,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溪水,上游就飘来片染血的布。
不是兽血的腥,是带着点铁锈味的人血。
我顺着水流往上走,拨开垂到水面的樱树枝,就看见他靠在树下,玄色的衣摆浸在溪里,染得一片通红。
他伤得重,胸口插着支断箭,眼闭着,眉头却皱着,像在忍什么疼。
我本不想管,山里的人大多带着刀,说不定是打家劫舍的匪。
可刚要转身,他怀里突然掉出个东西,是只巴掌大的木刻兔子,耳朵上还刻着朵小小的樱,和我常捡的樱花瓣一模一样。
我蹲下来戳他的胳膊,他没醒,倒有只松鼠从他领口钻出来,顺着我的手腕往上爬,尾巴扫得我手背发痒。
是了,连松鼠都肯亲近他,大抵不是坏人。
我把野菜丢在一边,费力地把他扶到背篓里,他比我高半个头,压得我腰生疼。
往山洞走的路上,樱花瓣落在他脸上,他睫毛颤了颤,竟慢慢睁开了眼。
那是双很亮的眼,像盛着山里的月光。
他看着我,声音哑得厉害:“你……是谁?”
“许昕。”
我没告诉他我的眼睛,背着他往山洞跑。
“你别说话,箭要拔出来。”
山洞是我住了十年的地方,石壁上挂着我攒的野果干,角落里堆着晒干的草药。
我把他放在铺着干草的石床上,刚要去拿草药。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我挣不开。
“你的眼睛……”
他盯着我的脸,没说“怪物”,只轻轻说了句,“像星星。”
我愣了愣,手背上的松鼠也停下动作,歪着头看他。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的眼睛。
从前村里人见了,不是躲就是骂,连外婆都只说“别让人看见”。
我挣开他的手,转身去拿草药。
“你叫什么?为什么会受伤?”
“墨漓。”
他靠在石壁上,看着我捣草药。
“我是个画师,去山那边的镇子送画,遇到了劫匪。”
我没再问,把捣好的草药敷在他伤口上,他疼得闷哼一声,却没再抓我。
我蹲在他旁边,看着他指尖的墨痕,那是画师才有的痕迹,比山里的炭黑得更亮。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去溪边洗野菜,去树上摘野果,墨漓就坐在石床上画画。
他画山里的樱树,画溪边的松鼠,画我蹲在石头上看鱼的样子。
我问他为什么画我。
他说:“你好看,比樱花开得还好看。”
我不懂什么是好看,只知道每次他这么说,我都觉得脸发烫,像被太阳晒久了。
墨漓的伤好得快,半个月后就能跟着我去山里转。
他会帮我摘高处的野果,会把木刻的小玩意儿放在我口袋里。
有时是兔子,有时是松鼠,有时是樱花瓣。
有天傍晚,我们坐在山顶看日落。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指尖带着点墨香。
“许昕。”他看着我,眼睛比日落还亮。
“我要回镇子了,你跟我走好不好?”
我愣了愣,手心里的温度让我心慌。
我想起村里的人,想起外婆的尸骨,想起十年里只有动物陪我的日子。
“我……我是异瞳,还携带蛊虫,他们会怕我。”
墨漓把我的手攥得更紧,从怀里拿出幅画。
画的是我站在樱树下,左眼像墨潭,右眼像琥珀,身边围着松鼠和野兔,樱花瓣落在我头发上。
“他们怕,我不怕。”
他说:“我想每天都画你,想让你吃热的饭,想让你不用再住山洞。”
我看着画,突然觉得眼泪要掉下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想带我走,想让我过不一样的日子。
那天晚上,我收拾了我的东西。
只有外婆留给我的一个木盒,里面装着只虫蜕。
墨漓帮我背着背篓,我们趁着月光下山,路过古庙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那座黑沉沉的庙,像外婆的影子,终于被我甩在了身后。
走到山脚下时,墨漓突然停下,从怀里拿出支簪子。
是用樱木做的,上面刻着朵樱,和他木刻兔子上的一样。
他把簪子插在我头发上,轻轻碰了碰我的脸
“许昕,以后有我。”
我看着他,觉得心跳得快得像要蹦出喉咙。
原来这就是爱人的感觉。
像山里的春天,像樱花开满山坡,像有人把星星,放进了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