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潘家园,熹微晨光总带着点黏腻的潮气,刚漫过青砖灰瓦的檐角,就被摊位上的铜器、瓷器映出细碎的光。
吴邪蹲在老杨的摊位前,指尖捏着半片青花瓷片,眯眼对着檐下透出来的阳光打量。
釉色是典型的康熙青花,只是瓷片边缘的开片里卡着点黑泥,显然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生坑货”。
“小三爷,这片子您要是看得上,给个整数就行。”
老杨一同蹲在对面,手里转着个包浆温润的核桃,慢悠悠捻着发白胡须:“昨儿从房山收来的,底下还埋着个完整的碗,就是没敢往外刨,怕惊动了村里人。”
吴邪笑了笑,把瓷片放回铺着软布的木盒里:“杨叔,您这‘生坑’的味儿太冲,我这儿收了也没法摆,还是留给懂行的吧。”
他刚站起身,裤脚就被一阵风扫过。
卖拓片的老张推着三轮车经过,车上的《石门颂》拓片被风吹得哗啦响,混着远处“收旧铜钱、老银元”的吆喝声,把潘家园的烟火气烘得格外浓烈。
吴邪沿着摊位间的窄道往前走,目光扫过两侧的物件。左边摊位上,老李头正用软布擦一只民国青花碗,碗底的“大清乾隆年制”款识磨得发淡,右边的角落里,算卦的王瞎子拨着六爻铜钱,铜铃声混在讨价还价的人声里,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诡。
连着最尽头的摊位上,摆着几尊缺了耳的青铜器,绿锈里泛着点暗金,吴邪扫了一眼就知道是新仿的。真正的老铜器,锈色是入骨的,不会这么浮在表面。
他在潘家园待了快十年,从最初跟着三叔摸古董,到后来自己守着个小铺子,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吴邪刚走到自己的铺子“西泠堂”门口,就看见门槛上坐着个抽旱烟的老头。不是常来的熟客,老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背上爬满皱纹,指缝里嵌着深褐色的泥,像是刚从山里回来。
“您是?”吴邪停下脚步,心里犯嘀咕。这季节穿棉袄,要么是怕冷,要么是衣服里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老头没抬头,只是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包裹,递了过来。包裹巴掌大,用麻绳捆得紧实,表面沾着点湿土,潮意顺着吴邪的指尖往里渗,还混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土腥气。
“给你的。”老头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递包裹时指尖微微发颤,却不是因为冷,“有人让我转交给‘西泠堂的吴邪’。”
吴邪接过包裹,刚想问“是谁让您转交的”,抬头却发现老头已经起身往巷口走了,背影佝偻,脚步却极快,转眼就消失在摊位的人群里,连个衣角都没留下。
他捏着包裹站在门口,阳光落在牛皮纸上,照出里面隐约的硬物轮廓,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见四下无人在意,吴邪轻手轻脚把包裹带进铺子里,小心翼翼关上门。
铺子里没开灯,只有柜台后的窗户透进点晨光,落在博古架上的瓷器、玉器上,映出淡淡的影子。他把包裹放在红木柜台上,先摸了摸表面的土。是黄土,混着点暗红色的碎屑,不是潘家园附近的黑土,倒像神农架那边的山地土。
他找了把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剪断麻绳。麻绳是粗麻做的,纤维里也嵌着点土,剪断时还带着点“簌簌”的声响。刚扯开牛皮纸,一股淡腥气就飘了过来。不是腐坏的肉味,是新鲜的血味,混着地下潮湿的土腥,像刚从墓里挖出来的物件,还带着点“活气”。
包裹里只有两样东西:一片青铜残片,一张黄纸。
吴邪先拿起青铜残片。残片约莫半个巴掌大,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暴力掰断的,表面覆着层薄绿锈,却在晨光里泛着点暗金的光泽。
他眯起眼凑到光下,指腹轻轻摩挲着残片表面的纹路。这纹路他从未见过:不是商周的饕餮纹,不是战国的蟠螭纹,也不是汉代的云雷纹,倒像缠绕的古木枝桠,枝桠间还嵌着几粒暗红色的碎屑,指尖蹭过,有点发粘,像是没干透的血。
他又把残片翻过来,背面更光滑些,却刻着个极小的符号:像棵倒立的树,树根朝上,枝叶朝下,树根处还刻着道细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劈过。
吴邪心里咯噔一下,他曾在三叔留下的笔记里见过类似的符号,只标注了“建木”二字,却没说具体是什么。
然后是那张黄纸。纸是粗制的黄表纸,像清明烧的纸钱,边缘有点毛糙,上面用毛笔写着一行字,墨色发暗,像是掺了什么东西。吴邪凑近了看,字迹是隶书,却写得歪歪扭扭,不像练过字的人写的:“神农架建木冢,寻定魂珠”。
“建木冢?”吴邪皱起眉。他翻遍过所有关于神农架的古籍,只见过“神农冢”“野人洞”“封门村”的记载,从未听过“建木冢”;“定魂珠”更是只在传说里见过,说是能定人魂魄,镇压尸变,却没人见过真物。
除去坟墓,至于“建木”,吴邪倒是有点印象。
以前在古籍里见过,《山海经》里说“建木,百仞无枝,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实如麻,其叶如芒”,说是上古的神树,能连接天地人三界,是众神上下天地的通道。
可那都是神话传说,怎么会有以“建木”为名的冢?难道那座冢是建在神树上的?还是说,那座冢里藏着跟建木有关的东西?
深信不疑的他把黄纸拿起来,对着光看。纸的背面隐约有层淡红,不是墨,倒像血晕,只是被墨盖得严实,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继而又闻了闻,除了墨味,还有股极淡的草药味。是“镇魂草”,这种草,一般只长在神农架的阴坡,内行人知道能解尸毒,也能用来引魂。
铺子里的空气突然有点凉,明明窗户关着,却像有风吹过,博古架上的一只青瓷瓶轻轻晃了晃,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吴邪捏着青铜残片的手顿了顿。残片在掌心里微微发烫,不是体温的热,是从金属内部透出来的暖意,像里面藏着点什么蠕动的婵润活物,在慢慢苏醒。
许久未有所收获,吴邪一脸无奈把青铜残片和黄纸放在铺子里的罗盘旁。
彼时,罗盘的指针突然转了起来,不是平时的小幅晃动,是疯狂地转圈!指针尖蹭着罗盘边缘,发出“滋滋”的声响,直到对准青铜残片的方向,才慢慢停下。
指针尖微微发颤,指向正南方,正是神农架的方向。
“邪门。”吴邪低声骂了一句,伸手把罗盘盖起来。这青铜残片肯定不一般,能影响罗盘,说明上面带着极强的“气场”,要么是墓里的镇墓器,要么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他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手指敲着桌面,脑子里飞速转着。送包裹的老头是谁?为什么找他?建木冢里藏着什么?定魂珠又是什么东西?还有那青铜残片上的纹路和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
吴邪想起三叔临走前说的话:“潘家园藏着不少眼睛,有人找你要东西,别轻易接,尤其是跟‘古墓’‘定魂’沾边的。”
当时他没当回事,现在想来,三叔说不定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吴邪起身走到博古架前,拿下最上层的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他和胖子、张起灵去西沙海底墓时带回来的一块青铜片,表面的纹路是云雷纹,和手里的残片完全不同。
他把两块青铜片放在一起,刚碰到,手里的残片突然更烫了,木盒里的青铜片也微微发热,像是在相互感应。
“难道是同一处的东西?”吴邪心里更疑了。西沙海底墓和神农架建木冢,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怎么会有关联?
他掏出手机,翻出胖子的号码。胖子现在在云南倒腾玉石,要是有他在,至少能帮着分析分析;又翻到张起灵的号码,指尖悬在屏幕上,却没按下去。
小哥自从上次从长白山回来,就偶尔会失踪,他不想轻易打扰。
刚想给胖子打电话,柜台上传来“叮”的一声。是青铜残片掉在了地上。
吴邪赶紧捡起来,发现残片边缘的血痕淡了点,却露出一道更深的纹路,像是棵完整的建木,树根扎在地下,枝叶伸到天上,树中间还嵌着个圆形的东西,像极了传说中建木之心的定魂珠。
铺外的人声突然静了些,算卦的王瞎子的铜铃声也停了,只有风扫过摊位的声音,透着点说不出的诡异。
吴邪把青铜残片和黄纸收好,放进贴身的布包里。他知道,这包裹不是普通的邀约,是个引子,引着他去神农架,去那个从未听说过的建木冢,找那颗只在传说里存在的定魂珠。
他锁上铺子的门,转身往巷口走。晨光已经升得很高,照在潘家园的青砖上,却没多少暖意。
远处的人群里,好像又闪过那个穿蓝布棉袄的老头在暗处偷窥的背影,转眼就不见了。吴邪握紧手里的布包,心里清楚:这场关于建木冢和定魂珠的事,他躲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