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连下了三天,城市像泡在发霉的水里。我拖着行李箱站在“安福里8号”楼下时,裤脚已经溅满泥点,抬头望,灰黑色的砖墙爬满青苔,六层的老楼歪歪扭扭地杵在雨幕里,窗户像一个个黑洞洞的眼窝。
“302,钥匙在门垫下。”中介的微信语音带着电流杂音,“这楼老,晚上别随便开门,听见啥动静也当没听见。”我当时只当是中介的噱头,笑着回了句“知道了”,没承想这句提醒会成日后午夜梦回的救命符。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潮湿的霉味裹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房子是老式两居室,家具都是房东留下的旧物:掉漆的衣柜、吱呀作响的木桌,还有客厅墙角立着的一座半人高的落地钟——钟摆没动,指针停在凌晨两点十分。我放下行李箱,伸手想去拨弄指针,指尖刚碰到玻璃罩,钟突然“咚”地响了一声,沉闷的声音在空房子里撞出回声,吓得我手猛地缩回来。
“别自己吓自己。”我揉了揉太阳穴,掏出手机想连WiFi,却发现列表里只有一个没加密的信号,名字是“阿梅”。我试着点了连接,居然直接连上了。正疑惑间,卧室的衣柜突然传来“咔嗒”一声,像是有人在里面轻轻推了一下柜门。
我握紧手机,壮着胆子走到卧室门口。衣柜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缝,里面黑黢黢的。“谁在里面?”我喊了一声,没人回应。伸手拉开柜门的瞬间,一股冷风窜出来,里面只有几件旧衣服挂在衣架上,衣角还在轻轻晃动。“可能是风吧。”我关上柜门,转身去收拾行李箱,没看见柜门在我转身的刹那,又悄悄开了一条缝。
第一晚还算平静,除了凌晨两点十分时,落地钟突然自己响了一声。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客厅的月光里,有个模糊的影子蹲在钟旁,像是在听什么。我以为是做梦,翻个身又睡了过去,直到天亮才发现,钟的指针居然开始走了,准确地指向早上七点。
第二天我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结账时收银员阿姨盯着我的住址问:“你住安福里8号?”我点头,她脸色瞬间变了,压低声音说:“那楼302,前几年死过人,一个叫阿梅的女人,就在凌晨两点十分没的,听说……是上吊死的。”我手里的牛奶盒“啪”地掉在地上,冰凉的液体溅到鞋上,我却感觉浑身发冷——那个WiFi信号,不就是“阿梅”吗?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我掏出钥匙开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的,早上明明锁好了。推开门,客厅的落地钟正“滴答滴答”地走,钟旁的木桌上,多了一杯没喝完的白开水,杯口还留着淡淡的口红印。我头皮发麻,猛地转身想跑,却看见卧室门口站着一个女人,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垂到肩膀,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见她手里攥着一条红色的丝巾。
“你是谁?”我声音发颤,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屏幕亮着,却不知道该打给谁。女人没说话,只是慢慢抬起手,红色丝巾在她指间晃了晃。我突然想起收银员的话——阿梅是上吊死的。
我转身冲向门口,却发现门怎么也打不开,门把手像是被焊死了一样。身后传来脚步声,轻轻的,一步一步靠近。我回头,女人已经走到了客厅中央,她的脸慢慢从阴影里露出来——苍白的皮肤,空洞的眼睛,嘴角向上咧着,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红痕。
“你看见我的钟了吗?”她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它停在两点十分,我走的时候,它就停了。”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落地钟,指针正好指向两点十分,钟摆突然开始摆动,“咚、咚、咚”,每一声都像敲在我心上。
“我没看见,我不是故意来这里的。”我退到墙角,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你放我出去,我再也不来了。”女人摇摇头,慢慢走向我,红色丝巾在她身后飘着:“你用了我的WiFi,你听见了我的声音,你不能走。”
我突然想起第一天晚上衣柜里的动静,想起那杯带着口红印的白开水,原来她一直在,一直在这屋子里看着我。落地钟还在响,声音越来越大,我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开始发黑。女人离我越来越近,我能看见她眼睛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像个快要死去的人。
“救……救命!”我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来,突然听见“哐当”一声,门被撞开了。邻居张大爷举着手电筒站在门口,光束照在女人身上,她像被烧到一样后退一步,慢慢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空气里。
“小伙子,你没事吧?”张大爷扶着我,“我听见你喊救命,就赶紧过来了。”我指着客厅,话都说不完整:“她……她在这里,阿梅……”张大爷叹了口气,关掉手电筒:“这楼里的老住户都知道,302的阿梅,死了三年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出来找她的钟。”
原来阿梅当年和男朋友吵架,男朋友把她的落地钟摔在地上,指针停在了两点十分。她想不开,用红色丝巾在卧室上吊了。后来房东换了家具,却没扔掉那座钟,没想到钟修好了,阿梅的魂也跟着回来了。
那天晚上,我连夜收拾行李,跟着张大爷离开了安福里8号。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302的窗户,里面黑漆漆的,落地钟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响着。中介后来给我退了房租,说那房子再也不租了,房东要把它卖掉,连同那座落地钟一起。
我换了个城市生活,再也没见过老式落地钟。只是偶尔在凌晨两点十分醒来,会听见耳边有轻轻的脚步声,还有一声沉闷的钟响,像来自遥远的安福里8号,像阿梅还在找她的钟,找那个永远停在两点十分的夜晚。
前几天刷到一条新闻,安福里8号拆迁,工人在302的墙里发现了一座落地钟,指针停在两点十分,钟旁还缠着一条红色的丝巾。新闻下面有个评论,是张大爷发的:“阿梅,你的钟找到了,你该走了。”我看着那条评论,突然红了眼眶,也许对阿梅来说,她要找的从来不是钟,而是那个没说出口的道歉,和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雨又开始下了,和我第一次去安福里8号那天一样大。我关掉手机,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希望阿梅这次能真的走了,能找到一个没有钟、没有遗憾的地方,好好睡一觉,再也不用在凌晨两点十分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