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市的梅雨季总是来得缠绵,雨丝细得像牛毛,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把老城区的街巷都笼在里面。
温软站在社区图书馆的柜台后,指尖反复摩挲着刚整理好的借阅登记本,封面是磨旧的蓝色塑料皮,边角被岁月浸得发卷。她今天值下午班,从两点到六点,窗外的雨就没停过,馆里没什么读者,只有空调的冷风偶尔吹过,带着旧书特有的油墨香和潮湿味。
“叮铃——”
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清脆的声音打破了馆内的安静。温软抬起头,看到一个穿黑色连帽外套的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撑着一把深灰色的伞,伞沿滴着水,在门口的脚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男人很高,身形清瘦,连帽衫的帽子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和一点淡色的唇。他没立刻进来,站在门口停顿了几秒,像是在适应馆内的光线,又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温软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又很快放松下来,手指攥着登记本的边缘,小声开口:“请、请问是来借书,还是还书呀?”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结巴——这是她从小就有的毛病,一紧张就会这样。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见了陌生人不敢说话,长大后好了些,可面对气场强的人,还是会忍不住发慌。
男人听到声音,终于抬步走进来,收伞的时候动作很慢,左手攥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书脊上印着“欧洲古典画册”几个字,边角磨损得厉害,显然是馆里的旧书。他走到柜台前,把书轻轻放在桌上,声音低沉,像是被雨水浸过,带着点冷意:“还书。”
温软连忙点头,伸手去拿书,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她低下头,不敢看他,飞快地翻开借阅登记本,找到对应的条目,用铅笔认真地写上“已归还”,字迹娟秀,带着点孩子气的工整。
“好了,已、已经还上了。”她把登记本推过去,想让他确认,抬头时却对上他的眼睛——男人的眼睛很深,是墨色的,像雨天里平静的湖面,没什么情绪,却让人不敢轻易靠近。他没看登记本,目光落在她身后的书架上,像是在找什么,又像是只是随意打量。
温软被他看得有点紧张,攥着笔的手指紧了紧,刚想开口问“要不要找其他书”,男人却已经转身,抓起门口的伞,脚步很快地走出了图书馆,风铃又响了一声,像是在和他告别。
她愣了愣,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有点莫名的失落。直到空调的冷风再次吹过,她才回过神,低头整理那本刚还回来的画册,准备放回书架。
手指翻开画册的时候,一张小小的画纸从书页间掉了下来,落在柜台上。温软弯腰捡起,是一张巴掌大的素描纸,上面画着一朵向日葵,笔触细腻,花瓣的纹路清晰可见,花心用铅笔涂得很深,像是在努力汲取阳光。画纸的右下角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小小的“屿”字,用钢笔写的,字迹清隽。
这肯定是刚才那个男人落下的。
温软握着画纸,心里忽然有点着急——他走得那么快,会不会已经走远了?她抓起桌上的伞,没顾上穿外套,就快步跑出图书馆,雨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图书馆门口的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倒映着街边的路灯。她往巷口跑了几步,远远看到一个黑色的背影,正撑着伞慢慢往前走,走进了斜对面的老居民楼——那栋楼她很熟悉,外墙爬满了爬山虎,顶楼的阳台种着一排向日葵,每次天晴的时候,金黄色的花盘总是朝着太阳,特别显眼。
她站在巷口,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手里的画纸被风吹得轻轻晃动。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的刘海,她却没在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住在那栋楼里,顶楼的向日葵,是不是他种的?
回到图书馆的时候,温软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头发贴在脸颊上,有点冷。她把那幅向日葵画小心地夹在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里,笔记本是她专门用来放读者遗失物品的——她在图书馆的角落搭了个“失物小角落”,放着读者落下的书签、便签、围巾,还有一次捡到的儿童发夹,她都小心地收着,盼着失主能找回来。
她把笔记本放在“失物小角落”的柜子上,看着那幅向日葵画,心里忽然有点期待——希望他能再来图书馆,这样她就能把画还给她了。
“嗡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发小苏晓棠发来的微信:“星星,下班没?我在你图书馆门口的奶茶店,给你带了热可可!”
温软笑了笑,回复“马上就下班”,收拾好柜台,关掉空调,锁上图书馆的门。奶茶店就在巷口,苏晓棠穿着明黄色的外套,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到她进来,立刻挥手:“这边!你怎么头发湿了?下雨没打伞?”
“不是,刚才有人落了东西,我追出去没追上。”温软坐下,接过苏晓棠递来的热可可,暖意从指尖传到心里,舒服地叹了口气。
“落了什么?”苏晓棠好奇地问,眼神落在她手里的笔记本上。
温软犹豫了一下,把笔记本打开,拿出那张向日葵画:“就是这个,一幅小画,是个男生落下的。”
苏晓棠凑过来,看着画纸,眼睛一亮:“哇,画得好好看!这个‘屿’字,不会是那个住在老居民楼的插画师吧?我听饰品店隔壁的阿姨说,那栋楼里住了个很厉害的插画师,姓陆,性格冷冷的,很少出门。”
温软心里一动——刚才那个男人,会不会就是他?
“不知道……”她把画放回笔记本里,抿了口热可可,心里忽然有点甜,“他要是再来还书,我就能还给她了。”
苏晓棠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笑着调侃:“哟,这才见了一面,就盼着人家再来啦?星星,你不会是春心萌动了吧?”
“才没有!”温软脸一下子红了,慌忙低下头,用吸管戳着杯子里的珍珠,心跳却越来越快——她不得不承认,刚才那个男人的眼睛,还有那幅温暖的向日葵画,都让她心里泛起了小小的涟漪。
喝完热可可,苏晓棠送温软回家,两人走在雨巷里,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经过那栋老居民楼时,温软忍不住抬头,顶楼的阳台黑漆漆的,看不到向日葵的影子,却好像能看到那个穿黑色外套的男人,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雨巷。
回到家,温软把那本笔记本放在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把向日葵画拿出来,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她坐在书桌前,看着画纸上的向日葵,心里忽然有了个小小的愿望:希望明天是晴天,希望那个男人能再来图书馆,希望……能再见到他。
而此刻,老居民楼的顶楼,陆屿站在窗边,手里握着一杯冷掉的咖啡,看着楼下渐渐消失的两个背影。他的画室里散落着画纸,大多是空白的,只有一张画纸上,画着图书馆柜台后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女孩,正低头认真地写着什么,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像镀了一层金边。
他今天去还书,其实是特意去的。自从三个月前看到那个女孩在图书馆门口搬书,不小心摔倒却还是笑着把书捡起来,他就忍不住经常去图书馆,只是每次都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刚才落下的那幅向日葵画,其实是他故意夹在书里的——他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话,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留下一点属于自己的痕迹。
窗外的雨还在下,陆屿拿起画笔,在画纸上轻轻勾勒出女孩的侧脸,心里忽然有了很久没有过的期待:明天,要不要再去图书馆借本书?
而书桌前的温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画进了某人的画纸里,她把日记本合上,抱着枕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进入了梦乡。梦里,她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一个穿黑色外套的男人站在花田中央,手里拿着一幅画,朝着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