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断断续续下了两天,终于在周末的清晨彻底放晴。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老城区湿漉漉的屋瓦和石板路晒得泛着白光,空气里满是洗涤后的清新。温软推开图书馆的窗户,让带着草木香的暖风涌进来,吹散了室内积攒的些许霉味。
她的心情也如同这天气一般,豁然开朗。陆屿的再次出现,以及他那句“它对我很重要”,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至今未平。她不再仅仅是等待,心里多了一份确切的、微甜的期盼。
周一的图书馆比周末安静些。午后,温软正将一批归还的书籍归类上架,在哲学区的书架旁,她无意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靠窗的阅读区。
是陆屿。
他面前摊开的正是那本《欧洲古典画册》,但他似乎并没有在认真阅读,而是握着一支铅笔,在一个棕褐色的速写本上快速地勾勒着什么。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低垂的睫毛和专注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温软的心跳悄然加速。她犹豫着是该悄悄走开,还是该上前打个招呼。正当她踌躇不定时,陆屿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书架旁的她。
四目相对。
温软像是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想躲开视线,但看到他那双墨色的眼睛里并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反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安定?她鼓起勇气,没有移开目光,而是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点腼腆的微笑。
陆屿看着她,握着铅笔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没有笑,但眼底那层惯有的清冷似乎融化了些许。他对着她,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
一个无声的招呼。
温软的脸颊微微发热,她指了指自己手推车上的书,示意自己还在工作,然后便低下头,继续将书籍归位。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才重新落回速写本上。
接下来的时间,图书馆里依旧安静,但温软却觉得这安静里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她知道他在那里,隔着几排书架,在阳光最好的角落。她整理书籍的动作不自觉地更加轻缓,生怕打扰到那份专注。
当她推着车,经过阅读区附近时,眼角的余光忍不住瞥向他。他依旧在画,神情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棉质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就在她快要走过时,陆屿却突然合上了速写本,抬起头,目光再次看向她。
温软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
他站起身,拿着那本画册和速写本,向她走来。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让温软莫名紧张的坚定。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比前两次在柜台前都要近一些。温软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松节油和铅笔屑的味道,混合着阳光的气息,并不难闻,反而有种独特的安定感。
“这本书,”他将《欧洲古典画册》递过来,声音依旧是低沉的,“可以先还吗?”
温软有些诧异,他借走才没几天。“当、当然可以。”她接过书,触手却感觉到书页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比纸张要厚实一些。
“谢谢。”陆屿看着她,眼神里似乎藏着什么,欲言又止。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对她微微颔首,便拿着他的速写本,转身离开了图书馆。
风铃轻响,宣告着他的离去。
温软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本画册,心里充满了疑惑。他特意来这里坐了一下午,就为了这么快把书还回来?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书脊,感受着里面那异常的厚度。
她回到柜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翻开了画册。
一张硬质的画纸滑落出来,落在柜台上。
不是之前那种巴掌大的小素描,而是一张A5大小的、更为精致的画。画上不再是单一的向日葵,而是一个场景——社区图书馆的一角,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女孩正踮着脚,努力将一本书塞回书架的高层。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神情专注,几缕发丝垂在颊边,被阳光染成了浅浅的金色。
画得极其传神,连她当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用力时抿住的嘴唇都刻画得细致入微。
温软怔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感觉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这幅画……画的是她。而且看这角度和场景,显然是他之前某次来图书馆时,偷偷观察并记录下来的。
她翻过画纸,背面用铅笔写了一行清瘦的小字:
“谢谢你找回我的向日葵。这张……算是谢礼。”
右下角,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屿”字。
温软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热度迅速蔓延到脸颊。她捧着这幅画,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原来他早就注意到她了,甚至用画笔偷偷画下了她。原来他今天来,根本不是单纯为了看书或者还书,而是为了将这幅画……送给她。
一种被珍视的、隐秘的喜悦,像藤蔓一样悄然爬满了她的心间。她看着画中那个被阳光温柔包裹着的自己,忽然觉得,在那个平凡的下午,在某个她未曾察觉的瞬间,自己竟然成了别人眼中如此……美好的风景。
所以,那幅“意外”掉落的向日葵,真的是一场小心翼翼的试探。而今天这幅画,是他笨拙而真诚的回应。
她将这幅画小心翼翼地收好,和那张小向日葵放在了一起。看着并排躺在一起的两幅画,一幅是他的心爱之物,一幅是画着她的场景,一种难以言喻的联结感在她心中生成。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对面那栋老居民楼,顶楼的向日葵在烈日下骄傲地仰着花盘。她忽然很想知道,在他那间洒满阳光的画室里,在他的速写本上,还藏着多少幅关于她的画?
而他留下这幅画作为“谢礼”,是意味着这场安静的、由向日葵开始的交集,就此告一段落,还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温软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自己心底那份小小的期待,已经破土而出,迎着阳光,开始悄悄生长。她拿起笔,在今天的值班日志上,无意识地、反复地写下了那个名字——陆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