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3年1月5日。
地球联合政府海牙支部。
“飞船进入滑行下沉阶段，请地面塔台人员跟我们持续保持联系。”
“收到AH16机组人员，欢迎你们的到来！”
看着窗外徐徐下行的云层，贵宾舱里的郑涂指尖轻轻摩挲着手套边缘，目光落在远处海牙支部大楼顶端飘扬的地联旗帜上，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
AH16运输飞船的起落架触地时发出轻微震动，他缓缓拿起靠在座椅旁的乌木拐杖——杖身顶端雕着布鲁克帝国的狮纹徽记，是皇帝亲赐的物件——随后扣好手套纽扣，起身走向舱门。
“郑伯爵，请下机。”随行的侍从官恭敬地扶着舱门边缘，等郑涂踏出第一步后，才跟着其他随行人员依次下船。
机场停机坪铺着深红色的迎宾毯，一直延伸到黑色轿车旁。郑涂刚走下舷梯，就听见远处传来嘈杂的呼喊声。
他侧过头，看见铁网外挤着不少民众，有人举着写满字的白色横幅，有人手里的纸牌被风吹得晃悠，“我们要和平”“拒绝再开战”“本是同一族，相煎何太急”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断断续续落在耳边。
“伯爵阁下，您看远处那些人……”侍从官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警惕——四年前战争的阴影还没散，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极端分子混在人群里。
郑涂却没停下脚步，只是用拐杖轻轻往红毯前方的记者群挥了挥。那些记者本就举着相机往前凑，听见动静更是挤得厉害，快门声“咔嚓”响个不停。从飞船上下来的帝国士兵早列好了队，见状立刻冲过去，靴底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整齐的闷响，有人对着记者厉声怒吼，还有人直接用动能枪托砸向一台试图往前伸的相机，随着一声猛烈的巨响——黑摄像机都还未摔在地上，便已经在半空中碎裂，碎片溅到旁边人的裤脚。
“还有没有礼数？你们已经挡到了伯爵阁下的路！”士兵的吼声压过了记者的抗议，人群瞬间被推开一道缺口，郑涂握着拐杖，目不斜视地走进黑色轿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车外的喧嚣被隔绝大半。郑涂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他想起出发前皇帝单独召见他的场景，皇帝坐在王座上，手指敲着扶手：“郑涂，这次会谈，表面上是谈和平，实则是探地联的底。但你要记住，若有机会……也不是不能真的谈。”
皇帝的话还在耳边绕，郑涂却轻轻叹了口气。他比谁都清楚，这场战争打下去没有赢家——四年前近27亿人的牺牲，月球被轰掉一半。
他年轻时也以贵族战时观察团的身份，见过地联士兵被激光武器烧成灰烬，见过和自己同样是人的平民躲在防空洞里啃发霉的面包，他不想再看见这些了。
即使再怎么说他是布鲁克帝国的伯爵，但是说到底，他的祖先也是地球人，战争的仇恨本就不应该蔓延。
轿车平稳地驶向地联海牙支部大楼，沿途能看见不少穿着地联军装的士兵在巡逻，街角的电子屏上还在循环播放“第六次地月轨道星际会谈”的新闻，画面里的主持人语气带着期待，说“这是结束战争、重归和平的重要契机”。
郑涂看着那些画面，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拐杖杖身——他是真的想让这次会谈有个结果，哪怕只是先签订一个短期停火协议也好。
下午两点，会谈在海牙支部大楼的圆形会议室正式开始。地联方面的代表是外交部部长杰帕德，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见面时主动伸出手：“郑伯爵，久仰大名。希望我们这次能为两国人民，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郑涂握住他的手，指尖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的老茧——想必也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人。“杰帕德部长客气了，”他语气平缓，“和平是所有人的愿望，我此次前来，也是带着最大的诚意。”
会议室里的气氛还算融洽，布鲁克帝国谈判副代表卡尔森先是回顾了四年前战争的损失，但是这个所谓战争损失的问题，从背地里是给地联的谈判人员捅了深深的一刀。
杰帕德严格遵守地点主席及安理会的要求，死死的撑着自己抽动的眼角，不带任何恩怨的讨论起了战争的损失。
卡尔森的这个行为是郑涂无可奈何的结果，他们这次的各个条件，几乎全是对地联的羞辱和获取最大利益的内容，忠诚是他们的圣旨。
随后开始讨论停火协议的具体条款：地联提出希望布鲁克帝国先撤出地月轨道上的部分军事站点，帝国则要求地联允许夏威夷、马尔代夫、马岛、纽芬兰和种子岛的合法军事驻兵权，确保第四次会谈时的大洋开采协议顺利实施，用以保护开采的技术人员。
但是随后的各个条件几乎越来越得寸进尺，其中就包括：
1.每年向布鲁克帝国提供相当数量的新鲜瓜果蔬菜及牲畜。
2.禁止一切不利于帝国的言论，聚会及其游行，如若特别情况，将会组建地面治安管理队（此条之后另外深度会谈）
3.停止现所有Engred-3、新系列战略武器的研发，一律回归保持自第一次布鲁克战争期间的军备部署。
……
就单单以上这列举的这三条，就已经让杰帕德的脸彻底黑了下来，心里早已没有对谈判的期许，他知道这个谈判不过就是让地联重为帝国的傀儡罢了。
讨论到一半时，郑涂看了眼手表——按照计划，他该向皇帝汇报会谈进展了。
他起身告罪，走到会议室隔壁的通讯室，打开加密通讯器。
信号连接到皇帝所在的木卫二圣托耶行官，却不是皇帝本人接的，而是大元帅杜迪拉克。
“郑伯爵，皇帝陛下正在享受愉快的家庭时光，让您有事情先跟我汇报。”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生硬。
郑涂皱了皱眉——他跟杜迪拉克公爵向来不对付，杜迪拉克是坚定的主战派，四年前就反对停火，现在让他跟杜迪拉克汇报，怕是没什么好结果。
“这是政治问题，我和你一个军事问题上的军官是不能进行讨论的。”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开口：“目前会谈进展顺利，地联方面有诚意签订停火协议，我方提出条件，他们也表示需要进行会谈，先签订停战，再对其他条件进行逐一的深入讨论……”
话还没说完，就被杜迪拉克公爵的声音打断：“郑涂，你是不是老糊涂了？皇帝派你去是探底，不是让你真的跟地联谈和！”杜迪拉克的语气带着怒意，“地球是帝国的战略资源！作为战略资源，他们就根本就没有谈判的余地，如果不想被消灭，那就不要谈，安安心心的做我们战略资源的执行者就行了？还有地月轨道的军事据点，这是我们对地联军队进行武力全面威慑的重要力量，是不可能轻易撤军，并且……
杜迪拉克的声音露出一丝耻笑，小声的默默说道：“如果真的撤军了，阁下及其家人会遭到十五轨道骑士的如何对待这头？我可真不能保证！”
“公爵阁下！”郑涂一下子吼了一声，但他还是平复起情绪重新说，“战争已经损失太多了，再打下去……”
“损失？”培尼冷笑一声，“帝国的荣耀，帝国的实力，根本就没有损失！四年前我们只是被迫输掉了柏林战役、纽约战役，那不过是地联军队的顽强抵抗罢了，你自己看看这场战争，我们辉煌的战绩，人员损失1:239804618，战机损失3:2863，剩下的我就不用再给你列举了嘛！你自己看看我们的辉煌，再去想想到底要不要谈？”
郑涂心里一沉——他就知道杜迪拉克不会同意和谈。“但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陛下也希望……”
“陛下被你这种和平论调骗了！”杜迪拉克的声音更响了，“当年就是你在皇帝的耳边夸大了柏林和纽约战役带来的影响，现在我已经联合了其他十五位轨道城的公爵，我们一致认为，和谈只会让地联有喘息的机会。你最好识相点，别挡着帝国的大业！”
通讯器“咔嗒”一声被挂断，郑涂握着通讯器，手指微微发抖。
他知道杜迪拉克说的“联合”不是空话，那些轨道城的公爵大多是主战派，手里握着帝国近七成的军事力量，一旦他们联合起来，就算是皇帝，也很难压制。
他回到会议室时，脸色不太好。
杰帕德看出了他的异样，心里也不免泛起一阵波澜地问：“郑伯爵，出什么事了吗？”
郑涂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通讯信号有点不稳定。我们继续谈吧，关于停火协议的生效时间……”
杰帕德苦笑的点了点头，便引导着郑涂回到谈判桌上，但他的心里明白：信号不好？你们什么科技？我们什么处境？我们的信号更差呢，尽说这些瞎话，肯定有事情发生。
他强打精神，跟地联代表继续讨论，好不容易在傍晚时分，初步拟定了一份停火协议草案——双方约定三个月内撤出地月轨道的部分军事力量，地联初步开放部分据点，帝国则保证不再向地球引导月球陨石碎片。
杰帕德拿着草案，脸上露出笑容：“郑伯爵，这真是个好消息，我这就让人把草案整理出来，我们希望明天可以正式签字？”
郑涂看着那份草案，心里却没什么喜悦——他总觉得有种不安，像乌云一样压在心头。“好，”他点点头，“我尽量跟皇帝那边确定好情况。”
当天晚上，郑涂住在海牙支部安排的酒店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培尼的话。
他拿出通讯器，想再跟皇帝联系，却发现通讯信号被屏蔽了。
“怎么会？”
他慌张的爬起来，离开自己的身份，智能手环放在通讯器上的感应处，通讯器进入了特权状态。
随后，通讯器在摄像头显示出来的影像上面，它立刻点开干扰信息，进行识别。
但是他清楚，就算他不进行这动作，一切的真相也早就彻底确定了，地联的屏蔽系统怎么可能屏蔽的了他的通讯器。
当识别信息出来的那一刻，他看着显示影像上，方圆近百里的地区几乎全部屏蔽，并且屏蔽的信号代码几乎全是帝国的VS2（Vertical Space Shield System/垂直太空屏蔽系统）。
“不好。”郑涂猛地坐起来，抓起拐杖就往外走。他刚走到酒店门口，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是爆炸声，从地联海牙支部大楼的方向传来。
他心里一紧，赶紧坐上轿车往大楼赶。车还没到，就看见大楼方向冒出滚滚黑烟，路上的民众四处逃窜，地联士兵拿着枪往大楼跑，嘴里喊着“有袭击者”“协议草案被抢了”。
郑涂下车，拦住一个跑过的地联士兵：“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士兵脸色苍白，喘着气说：“刚才有人袭击了大楼的档案室，把白天拟定的停火协议草案抢走了，还炸了档案室！”
这时候那个士兵，看清了郑涂的衣着和身上的标志，慌乱的眼神中冒出血丝，咬着牙关用枪推开了他。
“你他妈还有脸在这里问！什么和平？哪来的和平？一切都是你们发动战争的前奏吧！”
郑涂心里“咯噔”一下——急忙的从地板上爬起来，辩解道：“我是真心实意来谈判的，我不清楚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相信这一切只是个误会。”
他正想继续解释，就看见自己的侍从官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BWI-D（Brain Wave Imaging Device，脑波影像装置）跑到了他的面前。
郑涂接过BWI-D，放在了自己后脑勺，被头发掩盖住的一个接收装置上。
刚一连接，信号便突破屏蔽，直接通过该装置连接脑电波传到了眼睛里。
杜迪拉克的直播影像透过他的眼睛，接收的声音传输到他的耳中：“地球联合政府毫无和平诚意，竟袭击我帝国谈判使团，撕毁停火协议！我代表地月轨道十五位公爵及全体帝国将士，宣布即日起，对地球联合政府正式宣战！”
拐杖从郑涂的手里滑落，摔在地上。他看着远处燃烧的大楼，看着四处逃窜的民众。
他想阻止的战争，终究还是来了，以一种最惨烈、最卑劣的方式。
风刮过街道，卷起地上的纸屑，郑涂握着拐杖，站在混乱的人群不远处，那架AH 16运输飞船垂直起飞以45度的角度缓缓驶离了海牙。
郑涂站在飞船前端的地面式全景信息屏上，看着士兵整军备战的场景，这短短十几分钟，不过是撤离外交官的一个战争前的平静。
他知道，从杜迪拉克宣布宣战的那一刻起，和平就彻底碎了，接下来，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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