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寻找

晨雾如轻纱笼罩着海边小屋，穆棱依将最后一件叠好的婴儿衣服收进行李箱。孕肚已经很明显，她弯腰时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扶住腰侧。行李箱里除了必需品，还装着那份泛黄的结婚证，和一张他们蜜月时在海边的合影。

她站在镜前，看着自己圆润的腰身和浮肿的脚踝，这是新生命存在的证明，也是那个人缺席的印记。掌心轻柔地贴在肚皮上，恰好感受到一阵轻微的胎动，仿佛在回应她。

"宝宝，"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也对着腹中的孩子轻声说，声音在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坚定，"妈妈带你去找爸爸。这一次，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第一个电话打给唐齐，无人接听。第二个打给陆庭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陆庭辰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他刚处理完容延安的术后危机，又连夜安抚因照片事件受伤的李欲，此刻还要应对公司董事会的施压——整夜未合眼的他，太阳穴正突突作痛。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我确实不知道。阐熠做事向来周密，他若想躲起来..."

"那就帮我查。"穆棱依打断他，"查他最近的出行记录，查他名下的所有房产，查那个海岛项目的具体位置。"

挂断电话后，穆棱依颓然坐在还未合拢的行李箱上，像一只被抽去所有力气的倦鸟。初升的阳光恰好透过木格窗棂，不偏不倚地落在散乱在床沿的那份病历上，将“安宁疗护”四个打印字灼烤得异常清晰、刺眼。

那四个字，不再是冰冷的医学术语，而是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凌迟着她的心。安宁——意味着不再与病魔搏斗，意味着接受命运的终局；疗护——意味着所有的医疗手段，其目的不再是为了治愈，而仅仅是为了减轻痛苦，陪伴他走向那个注定的终点。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四个字上，眼前却浮现出三年前，圣保罗大教堂那场盛大婚礼。

彼时，阳光也如今日这般明媚，透过彩绘玻璃，投下斑斓的光影。她穿着价值连城的定制婚纱，挽着父亲的手臂，一步步走向那个站在圣坛前，身姿挺拔、满眼星光的男人。

神父庄重地问：“萧阐熠，你是否愿意娶穆棱依为妻，爱她、忠诚于她，无论贫困、疾病，直至死亡将你们分开？”

他转过身，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那样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他清晰地、掷地有声地说出“我愿意”三个字。可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分明看见，有晶莹的泪光在他眼中剧烈闪烁，然后，一滴泪，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滑过他俊朗的脸颊。

当时满座宾客为之动容，她也以为那是喜悦与幸福的泪水。如今想来，那泪水中蕴含的，该是何等深沉的绝望与不舍！那句“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对他而言，并非遥远的誓言，而是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他早在说出誓言的那一刻，就已经看到了这场盛大爱情的悲剧终章。

“原来…从那时起…死亡就已经如影随形…”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

这认知像一场迟来的海啸，将她彻底淹没。她想起新婚夜，他在阳台从背后拥着她，在她耳边低语，说能娶到她，是他一生最大的幸运，哪怕用一切去换也值得。她当时只觉甜蜜，如今才懂，他口中的“一切”，或许真的包括了他本就不多的、残存的生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俯下身，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行李箱拉杆上，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委屈，不是怨恨，而是排山倒海的心疼与悔恨。心疼他独自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秘密，演着惹她生厌的戏码；悔恨自己竟然后知后觉，没能早一点看穿他拙劣表演下的苦心。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滴落在实木地板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紧紧攥着那份病历，指节泛白，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个正在加速消逝的生命。

良久，她猛地抬起头，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眼中所有的迷茫与脆弱都被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所取代。

她必须找到他。不是在生命的终点为他献上一束哀悼的白花，而是要在死神彻底带走他之前，紧紧抓住他的手，告诉他——他们的爱情，从始至终，都与死亡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