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棱依望着父母最终相拥的照片,那些被巨大悲伤暂时掩埋的、关于父母日常相处的细碎记忆,如同潮水般纷至沓来,每一个片段都清晰得令人心碎。
她想起家里那张长长的餐桌,父亲总是坐在主位,一边快速浏览财经报纸,一边对母亲精心插瓶的鲜花发表意见:“沁央,这百合香味太冲,影响我看报表。还有这些玫瑰,刺多又娇贵,隔几天就要换水,浪费精力。”母亲则会优雅地端起咖啡,淡淡回敬:“比你那雪茄烟味好闻得多。至少我的花儿看着让人心情好,不像某些数字,看得人头晕。”
她想起父亲书房里永远堆满文件,母亲则偏爱在阳光房摆弄她的花草。父亲曾抱怨:“你那几盆兰花,比公司几个项目还难伺候。”母亲立刻反唇相讥:“至少我的兰花知道感恩,花开的时候漂亮得很,不像你投出去的钱,有时候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她记得母亲痴迷收藏古董香水瓶,父亲总嗤之以鼻:“一堆易碎的玻璃玩意儿,占地方又没用。”可每当出国,他总会下意识地留意当地的古董店,若是寻到一只稀有的 Lalique 或 Baccarat,便会板着脸放在母亲梳妆台上,硬邦邦地解释:“摊贩非要塞给我的,你看看要不要,不要就扔了。”母亲则会拿着那只瓶子,对着光细细地看,嘴角有藏不住的笑意,嘴上却还要埋怨:“颜色不够通透,造型也普通,下次别乱买了。”
她也记得母亲抱怨父亲不懂浪漫,结婚纪念日只知道送金条和股票。父亲则会拧着眉头反驳:“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有什么好?真金白银才最实在!”可母亲不知道的是,父亲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锁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里面工整地记录着每一个结婚纪念日,旁边还有寥寥数语的感慨,诸如“她又嫌我送的礼物俗气”、“明年或许该试试她喜欢的珠宝?”
他们一个来自书香门第,感性细腻,追求生活的诗意;一个白手起家,理性务实,信奉数字的力量。他们的婚姻,始于两个家族的强强联合,却在几十年的光阴里,用这种看似格格不入的方式,笨拙地、试探着向彼此靠近。
那些争吵,与其说是矛盾,不如说是他们独特的交流方式。是一个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关心,另一个在用看似挑剔的言语掩饰被在乎的欢喜。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在摩擦与磨合中,不知不觉交织成了再也无法分离的命运共同体。
所以,在飞机失控下坠、死神张开黑色羽翼的那恐怖瞬间,穆乾文——这个一辈子不曾将“爱”字挂在嘴边的男人,这个被妻子埋怨不懂风花雪月的商人,会本能地、义无反顾地用尽最后力气,将曾沁央紧紧绑在自己身上,用血肉之躯为她构筑最后的屏障。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沉淀在岁月长河里、早已刻进骨血中的守护本能。
他用这最后的、沉默的拥抱,诠释了所有未曾说出口的深情与责任。那些日常的拌嘴、看似不可调和的差异,在这超越生死的守护面前,都化为了证明这份爱早已根深蒂固的注脚。他们吵吵闹闹了一辈子,也用这种方式,彼此陪伴、相互嵌入生命了一辈子。这无声的结局,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撼动人心。
爸爸用生命最后的动作告诉了她,爱与守护,可以是什么模样。这让她在无尽的悲伤中,仿佛也抓住了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