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内部的通风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将消毒水的冰冷气味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混合在一起，送入陈默的鼻腔。他靠在雷毅坚实的臂膀上，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与钢针交织的地面。大脑深处传来的阵阵抽痛，是强行中断精神连接的后遗症，远比肉体的伤势更磨人。嘴角残留的血腥气带着咸涩，提醒着他方才在意识层面经历的凶险搏杀。
隔离监护室的合金门在身后沉重地闭合，将那刺耳的警报声与林晓月（或者说，那具躯壳内苏醒的恐怖存在）隔绝开来。走廊灯光惨白，映照着赵擎指挥长那张棱角分明、此刻却笼罩着浓重阴云的脸。
“雷毅，送陈顾问回休息室，加派双岗，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赵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另外，以巡查设备故障为由，暂时屏蔽D7至D9区域（包含隔离区）的非必要监控信号流，权限保留在你我手中。”
“明白！”雷毅沉声应道，搀扶着陈默的手臂稳如磐石。这位铁塔般的汉子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如同警惕的头狼，确保指挥长的命令能迅速且无折扣地执行。
陈默没有拒绝这份搀扶，他需要时间平复脑海中翻江倒海的余波。数据视界边缘不断闪烁着红色的警告标识，【精神过载：17%...16%...】【意识稳定性：临界波动】。守护者协议的本能正在缓慢修复着受损的精神脉络，但那种被庞然巨物意志正面冲击的窒息感，依旧萦绕不散。
“那个‘东西’……”陈默声音沙哑，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非常危险。戴文的行为，可能不是在控制，而是在……投喂。”
赵擎脚步微微一顿，侧头看了陈默一眼，眼神深邃如寒潭。“证据？”
“直觉，以及……代价。”陈默指了指自己依旧苍白的脸和嘴角，“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我怀疑，隔离室内的某些监控，或者目标本身的某些反应，有我们不知道的反馈机制直接连到他那里。”
赵擎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堡垒很大，阴影自然也深。有些脓疮，是该挤一挤了。”他没有再多说，但陈默能感受到这位指挥长平静外表下酝酿的风暴。戴文的行为已经触及了权力的底线，更威胁到了堡垒的安全，这是赵擎绝不能容忍的。
回到分配给自己的那间狭小但功能齐全的休息室，苏婉立刻迎了上来，看到陈默的样子，俏脸瞬间煞白。
“我没事，消耗过度而已。”陈默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惊慌。他在雷毅的帮助下坐到床边，接过苏婉递来的水，抿了一口，冰凉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
雷毅安排了守卫，又低声与陈默交流了几句，主要是关于后续安保和赵擎可能采取的行动，随后便匆匆离去，他需要去执行赵擎的命令，并确保指挥长的意志能贯穿堡垒的军事体系。
门关上，休息室内只剩下陈默和苏婉。
“发生了什么？”苏婉蹲下身，仰头看着陈默，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忧惧，“你的精神波动刚才非常混乱……”
陈默没有隐瞒，将精神连接的过程、接触到林晓月脆弱意识、以及最后那恐怖意志的苏醒和戴文的突然发难，简略但清晰地叙述了一遍。他没有提及“默示录”和那个模糊的男孩代号，这是独属于他的秘密，也是更深的谜团。
即便如此，苏婉也听得心惊肉跳。她本身就是精神感应方面的专家，深知这种直接意识侵入的危险性，稍有不慎，轻则精神受损，重则意识被同化或撕碎。
“太冒险了！”她忍不住抓住陈默的手，指尖冰凉，“那个主导意志……如果它顺着连接反向侵蚀你……”
“风险与收益并存。”陈默闭上眼，感受着守护者协议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精神创伤，“至少我们确认了几点：林晓月的本体意识并未完全湮灭，她在抵抗；戴文与那主导意志之间，可能存在某种默契或利用关系；赵擎……目前看来，是可以有限度借助的力量。”
他的分析冷静而客观，仿佛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不是自己。这种近乎非人的理智，让苏婉既感到安心，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她明白，这是陈默在无数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生存本能。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苏婉问道。
“等。”陈默吐出一个字，“等赵擎清理门户，等我的状态恢复，等……下一个机会。”
他需要时间消化这次精神接触带来的信息碎片，更需要时间，将脑海中那些因刺激而更加清晰的知识——尤其是关于精神力量的应用、守护者协议的深层权限、以及一些零散的、关于“普罗米修斯”和“默示录”的只言片语——整合吸收，转化为真正的实力。
接下来的两天，堡垒内部暗流汹涌。
表面上，一切如常。巡逻队依旧按时巡视，生产区的机器轰鸣不止，民众在规定的区域内活动，获取着限量配给的食物和水。但敏锐的人能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研究所的守卫明显增加了，而且换上了不少生面孔，据说是雷毅队长直接从战斗部队抽调的好手；戴文博士公开露面的次数减少，偶尔出现也是行色匆匆，脸色阴沉；指挥中心下达了几条关于加强内部安全管控和物资清查的命令，由赵擎的心腹军官负责执行。
陈默所在的休息室区域，更是被雷毅派人守得如同铁桶一般。除了苏婉和定期前来检查伤势的医疗兵（也是经过雷毅筛选的人），无人能够靠近。
陈默利用这段难得的“平静”时光，全力进行恢复和提升。他拒绝了强效镇静剂，依靠自身强大的恢复力和守护者协议的辅助，对抗着精神创伤。同时，他开始有意识地引导体内那股微弱但精纯的守护者能量，按照脑海中新浮现的某种回路进行运转，试图激发更深层的力量。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痛苦。能量在陌生的脉络中穿行，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忍耐着，精确控制着每一分能量的流向。数据视界中，关于自身状态的数据不断刷新：【肌体强度缓慢提升】【神经反应速度+0.03%】【守护者能量活性增强】【未知基因片段活跃度提升（关联：精神感应）】。
除了自身修炼，他也在不断分析着堡垒的局势。通过雷毅偶尔带来的只言片语和苏婉从底层渠道收集的信息，他大致勾勒出当前的力量对比：
赵擎代表堡垒的军事力量和主流秩序，根基深厚，但目前似乎被研究所和内部可能的腐败分子牵制。
戴文代表“普罗米修斯计划”的研究势力，掌握着尖端科技和“林晓月”这个关键筹码，野心勃勃，行为难以预测。
他自己，则是一个外来变量，拥有特殊能力（已被部分知晓）和关键信息（大部分隐藏），是各方都想利用或清除的目标。
还有潜在的第四方——那些可能隐藏在阴影中，与戴文勾结，或者另有图谋的势力。
这是一盘复杂的棋，而他手中的棋子还很少。
第三天傍晚，陈默的精神创伤基本稳定，身体状态也恢复了大半，甚至因祸得福，对自身力量的掌控更精进了一层。他正在休息室内进行简单的体能训练，感受着肌肉舒展间蕴含的爆发力，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守卫的询问声。
来的是雷毅，他带来了赵擎的口信和一包东西。
“指挥长请你过去一趟，私下。”雷毅言简意赅，将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包裹放在桌上，“另外，这是按你的要求，从上次行动缴获的‘铁心团’装备里找出来的，还有一些是仓库里的存货。”
陈默打开包裹，里面是几件保养良好的军械：一把哑光黑色的高碳钢战斗短刃，刀身曲线流畅，血槽深邃，握柄缠着防滑吸汗的材料；一套多功能工具钳；几块能量压缩棒；以及……一小盒经过处理的、散发着微弱辐射的金属碎片。
“这是……”陈默拿起一块金属碎片，数据视界立刻给出反馈：【劣化钷素合金碎片】【能量残余：微量】【可吸收转化率：极低】。
“研究所那帮人眼里的垃圾，”雷毅解释道，“是从一些战前遗迹或者变异体巢穴里找到的，含有某种未知能量，无法利用，通常都堆在仓库角落。你要这个干嘛？”
“有点用。”陈默没有多解释，将这些钷素碎片小心收好。虽然品质低劣，但对他缓慢恢复的守护者核心来说，仍是聊胜于无的“食粮”。他将战斗短刃在手中掂了掂，重量、重心都恰到好处，冰冷的触感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装备好必要的物品，陈默跟随雷毅，再次来到了指挥中心赵擎的办公室。与上次不同，这次办公室内只有赵擎一人，连秘书都不在。
赵擎站在巨大的防弹窗前，望着外面逐渐被夜色笼罩的堡垒景象，零星灯火在废墟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渺小。他转过身，示意陈默坐下，目光在他腰间的战斗短刃上停留了一瞬。
“恢复得如何？”赵擎开门见山。
“可以战斗。”陈默回答得同样简洁。
“很好。”赵擎走到办公桌后，调出一份加密光幕，上面是堡垒的结构图和几个标红的人员头像，“戴文比我想象的还要狡猾，也很谨慎。这两天，他主动配合‘清查’，交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断尾求生。直接证据，暂时抓不到。”
陈默并不意外。能在堡垒权力结构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人，绝不会是蠢货。
“但是，”赵擎话锋一转，眼中寒光一闪，“他私下的小动作更多了。研究所的独立能源系统启动频率增加，有几个他的核心研究员行踪诡秘，最重要的是……他试图绕过我，直接与‘外面’的某些势力建立联系。”
“外面？”陈默挑眉。
“荒野猎人，流浪氏族，甚至……可能还有其他幸存者堡垒。”赵擎的手指在光幕上划过，点出几条模糊的情报线路，“他想做什么？引入外力制衡我？还是……找到了新的‘合作伙伴’？”
陈默立刻想到了“林晓月”体内那个恐怖意志提到的“源泉”，以及“普罗米修斯计划”。戴文的目标，恐怕远比权力斗争更宏大，也更危险。
“您需要我做什么？”陈默直接问道。赵擎找他来，绝不会只是为了通报情况。
“戴文的研究所内部，有一套独立于堡垒主服务器的数据库，里面可能存储着‘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核心资料，以及他与外界联系的证据。”赵擎盯着陈默，“我需要里面的数据。但研究所守卫森严，尤其是核心区域，有生物识别和动态密码锁，强行闯入会触发最高警报。”
“您想让我潜入？”陈默立刻明白了赵擎的意图。他的能力，尤其是数据视界和对能量的精细操控，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绕过常规的安保措施。
“不是潜入，是‘受邀’进入。”赵擎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戴文对你很‘感兴趣’。他会想办法接触你，试探你，甚至……拉拢你。毕竟，你是目前已知的，除了林晓月之外，唯一一个与‘普罗米修斯’力量深度接触并存活下来的个体。”
陈默瞬间了然。这是一次双向的利用。赵擎想利用他作为鱼饵和利刃，撬开研究所的铁壳。而他自己，也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接近研究所，寻找更多关于自身过去和“默示录”的线索，甚至……再次尝试接触林晓月。
“风险很高。”陈默陈述事实。戴文不是善茬，研究所更是龙潭虎穴。
“回报同样丰厚。”赵擎身体前倾，压迫感自然流露，“事成之后，研究所的资源向你开放，堡垒的科技库任你查阅。而且，我可以给你一个正式的、拥有实权的职位，不再只是‘顾问’。”
权力、资源、情报……这些都是陈默目前急需的。他需要建立自己的势力，而依托堡垒，无疑是最快的途径。
“我需要详细的研究所结构图，安保布防的薄弱点分析，以及……在必要时的支援和撤离通道。”陈默没有讨价还价，而是直接提出行动需求。
“雷毅会配合你。”赵擎满意地靠回椅背，“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获取数据，其次是自保。除非万不得已，不要与戴文发生正面冲突。他现在，还动不得。”
“动不得”三个字，含义深远。戴文背后，或许还有连赵擎都忌惮的力量。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雷毅的声音传来：“指挥长，戴文博士派人来了，说是想请陈顾问去研究所‘协助’进行一些‘非侵入性’的检测，以评估他之前精神接触可能产生的影响。”
赵擎和陈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冷意。
鱼饵刚放下，鱼就迫不及待地咬钩了。
“告诉他，陈顾问需要准备一下，半小时后过去。”赵擎沉声回应。
门外脚步声远去。
“看来，他比我们更急。”陈默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将战斗短刃调整到最顺手的位置，“那我就去会会这位博士。”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即将前往的不是危机四伏的龙潭，而是一场普通的会面。淬火之刃，需经反复锻打。而这次研究所之行，将是又一次淬炼。
无论是阴谋、陷阱，还是隐藏在暗处的利刃，他都准备用自己的方式，一一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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