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药渣里藏了半句密信
天光未亮,更夫的梆子声刚刚敲过五更,西街的寂静便被一阵细碎的扫地声划破。
是起早贪黑的张小贩,他推着卖炊饼的小车,习惯性地清扫自家摊位前的地面。
借着远处灯笼的昏黄光线,他“咦”了一声,瞧见那新开的苏记药坊门口,竟被人丢了好几包东西。
走近一看,是几包用粗布裹着的药渣,散发着一股煎煮过度的焦糊与酸腐气。
其中一包的布口松了,黑褐色的药渣混着些许未燃尽的纸灰,散落一地。
“哪个天杀的,这么缺德!”张小贩低声咒骂着,正要拿扫帚扫开,眼角余光却瞥见那纸灰残片上,似乎有字。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片最大的,凑到眼前。
纸片边缘焦黑,上面残留的墨迹却异常清晰——一个残缺的“苏”字,旁边还有一个几乎完整的“贡”字。
张小贩心里咯噔一下,这苏家姑娘得罪人了!
他不敢耽搁,也顾不上出摊了,转身就去敲响了药坊的后院门。
陈伯匆匆开门,听完张小贩的叙述,脸色瞬间煞白。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前门,当看清那片焦黑的纸灰时,一双老手都开始发抖。
“姑娘!姑娘,出事了!”陈伯捧着那几片碎纸,声音都变了调。
苏晚萤刚从“玲珑境”中出来,脸色因精力消耗而带着一丝透明的苍白。
她闻声走出,只看了一眼陈伯手中的东西,原本平静的眸子骤然凝结成冰。
这字迹……是前世父亲书房中,专门负责誊抄药方案卷的幕僚所写!
而那个“贡”字,如同一根毒针,狠狠刺入她的心口。
御前献药,满门抄斩!
这分明是有人在拿她苏家当年最大的痛处,那桩天大的冤案做文章!
手法如此隐秘,不是当街叫骂,而是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将“劣质药渣”与“苏家贡药”联系在一起,分明是想构陷她私售违禁丹方,用心何其歹毒!
“陈伯,别慌。”苏晚萤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她接过纸片,指尖在焦黑的边缘上轻轻一抚,眸色冷得能滴出水来,“把这些药渣,一包不少,全都带回后院。”
她没有声张,更没有惊动街坊,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回到后院,苏晚萤命陈伯将药渣按包分开,她则取来银针与清水,开始细细甄别每一味药材的残留成分。
很快,她在一包气味尤其刺鼻的药渣中,发现了几片颜色异常鲜亮的黄芩。
她将一片黄芩置于火上略微炙烤,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便飘散开来。
苏晚萤唇角勾起一抹淬了毒的冷笑。
硫磺熏蒸,可令药材色泽光鲜,卖相更佳,却是最毁药性的下三滥手段。
而这,正是城中许家药铺最惯用的伎俩!
“想把劣药栽赃到我头上?”她低声自语,眼中杀意翻涌,“许文昭,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那就让你……亲口尝尝自己种下的恶果。”
当夜,药坊早早熄了灯。
苏晚萤在后院的药房里,借着一盏孤灯,从玲珑境中取出数味珍稀药材,亲手调制了三剂“清肝解毒散”。
这药散从外观、气味上看,与许文昭平日里最常开给富户们的养肝丸几乎一模一样。
但在那细腻的药粉之中,她却悄无声息地掺入了微乎其微的“苦梦藤粉”。
此粉无色无味,平日服用并无大碍,但若与酒或某些安神茶中的成分相遇,便会迅速催发,引人产生可怖的幻觉,并伴有短暂的失语症状。
做完这一切,她将一剂药散重新封好,另外两剂则碾成了更细的粉末,装入了一个不起眼的香囊之中。
次日午时,西街正值人声鼎沸。
“让开!都让开!县衙办案!”
一声厉喝,两名身穿皂衣的差役推开人群,护着一脸得色的许文昭闯进了苏记药坊。
许文昭高高扬起手中的一张文书副本,声音尖利地传遍了整条街:“苏晚萤!接到举报,你私自贩售宫中违禁药方,药材来路不明!今日奉赵县令之命,前来封铺查验!”
百姓们顿时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柜台后,苏晚萤正慢条斯理地用戥子称量药材,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叫嚣。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淡淡开口:“既是奉命查药,民女无不配合。”
她站起身,亲自打开身后一排排药柜,姿态坦然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许大夫是行家,不如亲自查验。看看我这苏记药坊的药材,究竟是来路不明,还是货真价实。”
她甚至还当场从药柜中取出几味祛湿的药材,投入锅中,为那两名一脸倨傲的差役煎煮了一剂祛湿汤,客气道:“二位官爷辛苦,天气湿热,喝碗凉茶解解乏。”
许文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亲自上手,将一个个药柜翻了个底朝天,从黄芪到当归,从甘草到茯苓,每一味药材都光泽内敛,药香醇厚,竟全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上品!
他怒火中烧,却连一丝一毫的破绽都找不到。
“账本!把你的账本交出来!”许文昭恼羞成怒,伸手便要去抢柜台上的账册。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账册的瞬间,他忽然感觉喉头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眼前一黑,整个药坊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
“啊——!”
片刻之后,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许文昭口中爆发!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指着空无一物的角落,浑身筛糠般颤抖:“别……别碰我!那些黑影……它们在啃我的舌头!滚开!滚开啊!”
他状若疯魔,语无伦次地嘶吼着,随即猛地栽倒在地,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两名差役大惊失色,哪还顾得上查案,手忙脚乱地架起许文昭就往外跑。
围观的百姓全都吓傻了,惊恐地看着这骇人的一幕。
苏晚萤缓缓走上前,看着许文昭被拖走的狼狈背影,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悲悯的叹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唉,许大夫近日心力交瘁,又急火攻心,以致神志恍惚,看来是该好生歇歇了。”
消息传到县衙,赵县令勃然大怒!
他本就对许文昭心存不满,如今他竟敢伪造公文,当众发疯,简直是将县衙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当即下令,暂停许文昭行医资格,并彻查其过往经手的所有药案!
西街的百姓们议论纷纷:“真是报应啊!心术不正,自己倒先疯了!”“我看就是作假心虚,遭了天谴!”
无人知晓,昨夜许文昭为求安眠,私自服用的那杯安神茶中,早已被他收买的小厮悄悄洒入了苏晚萤香囊里的苦梦藤粉。
而今日他闯入药坊,恰是药效发作的最好时机。
那本用来构陷的文书,也并非县衙所出,而是他自己伪造的。
一场精心策划的构陷,最终让他自食其果,身败名裂。
夜深人静,苏晚萤坐在灯下,将那几片从药渣中拾回的焦黑纸片,与前世记忆里父亲的笔记残卷,一点点在脑海中拼凑。
终于,一条完整的线索浮现出来。
“九转还阳丹”案发前夜,曾有宫中内侍秘密到访京城许太医的府邸……
她的指尖,重重地划过记忆中那个“许”字,唇角勾起一抹寒霜般的冷笑。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你们就已经串通一气了……”
苏家百年清誉,满门忠烈,竟是毁于这等内外勾结的阴诡算计!
“许家……萧璟珩……”她喃喃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的恨意与杀气几乎要凝成实质,“这一世,我不但要揭了你们的皮,还要顺着这根线,一步一步,重新爬进那座吃人的皇宫里去!”
窗外,夜雨忽至,淅淅沥沥,雨丝细密如针,一下下敲打在窗棂上,仿佛在为这场迟到了整整一世的复仇,敲响了命运重启的鼓点。
苏晚萤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连续数日催动灵泉,又耗费心神布局,铁打的身子也感到了疲惫。
她拿起笔,想记录下今日的发现,却感到指尖一阵无力,那支跟随她两世的紫竹狼毫,此刻竟忽然重若千斤,从她颤抖的指间滑落,在纸上洇开一团浓重的墨迹,如同一片不祥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