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把药方刻进了县志
夜色如墨,寒风自长街尽头呼啸而来,卷起几片枯叶,拍打在“苏记药坊”紧闭的门扉上,发出凄惶的声响。
那衙役急促的敲门声,在死寂的夜里,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柳氏心头。
她脸色煞白,一把抓住正要起身的苏晚萤,声音颤抖:“晚萤,不能去!县衙深夜传唤,绝无好事!你忘了你爹是怎么……”
“娘,我没忘。”苏晚萤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掌心的温热坚定不移,“我就是因为没忘,所以才必须去。”
她看着母亲眼中那深可见骨的恐惧,一字一句道:“爹爹一生行善,却落得身死家破的下场。如今,我既有能力自证清白,就绝不能再像上一辈那样,任人宰割,含冤而终。若我今夜退缩,苏家的冤屈,便永无昭雪之日!”
这番话,如同惊雷,劈开了柳氏心中尘封多年的绝望。
她怔怔地看着女儿,看着她苍白却再无半分怯懦的脸庞,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燃烧着她从未见过的、名为“不屈”的火焰。
最终,柳氏缓缓松开了手。
县学大堂内,烛火通明,将堂上悬挂的“明德格物”四个大字照得熠熠生辉。
永安县所有叫得上名号的郎中、药铺掌柜尽数到场,个个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堂上主位,县令赵远山身着官袍,面色沉凝,目光如炬,扫视着堂下众人。
当苏晚萤一袭素衣,身形单薄地跨入大堂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有惊异,有鄙夷,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一个采药的黄毛丫头,也配与我等同坐一堂?”有人低声嗤笑。
苏晚萤恍若未闻,寻了个末尾的位置,安静站定。
她的冷静,与周遭的窃窃私语形成了鲜明对比,反而让一些人感到了莫名的压力。
赵县令轻咳一声,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诸位,”他声音洪亮,“近来县内疫病虽止,但本官发现,各家药方不一,药价悬殊,更有奸商以次充好,贻误病情。为黎民计,本官决意效仿前朝,设立‘惠民药局’,审定常用药方,统一标准,载入县志,颁行全县!”
话音一落,堂下顿时议论纷纷。
这无疑是一件大好事,但由谁来审定,谁的药方能入县志,这背后牵扯的,是巨大的名利。
一名老郎中起身拱手道:“县尊大人此举,功在千秋!只是这审定药方,非同小可,须德高望重、医术精湛之大才方能主持。我等推举一人——京中许太医!”
众人纷纷附和。
只见人群中,一名身穿锦缎、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缓缓站起,正是那日被苏晚萤气走的许文昭的叔父。
他本是回乡省亲,却恰逢其会。
许太医捋着山羊须,脸上带着一丝矜持的傲慢,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角落的苏晚萤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乡野女子,也配议方?”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堂。
霎时间,所有嘲弄的目光再次聚焦于苏晚萤身上,仿佛要将她洞穿。
苏晚萤缓缓抬眸,迎上许太医轻蔑的视线,声音清冷如冰泉:“民女不才,却也知药理之本,在于对症,在于普济。许太医的方子金贵,自然是好的,可永安县的百姓,又有几人能用得起?”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锐利如刀:“大人若不信民女的本事,不妨当场验方。”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许太医怒极反笑,“既然你自寻其辱,本官便成全你!”
赵县令见状,眼中精光一闪,顺水推舟道:“如此甚好!为示公允,便以县中最多见的‘虚劳咳嗽’为题。你二人各拟一剂通用良方,写明药理、剂量。本官会从城外贫户中寻三名老症患者,分服汤药,三日后,以疗效定优劣!胜者之方,录入县志!”
这不仅是医术的比拼,更是声誉的豪赌!
许太医胸有成竹,当即挥毫泼墨,写下一方。
正是医家经典“补肺阿胶汤”,以阿胶、牛蒡子、杏仁、糯米等七味药材,加减严谨,用料考究。
众郎中围观,无不点头称善,赞其为“中正平和之王道方”。
轮到苏晚萤,她却并未急着动笔。
她走到堂前,取过一张最普通的薄麻纸,用一支半秃的狼毫小楷,只写下寥寥六味药。
黄精、百合、紫菀、麦冬、甘草、冰糖。
剂量精确到钱、毫,更在方子末尾注明:“寅时煎煮,取晨露三滴合服,效更佳。”
方子一出,满堂哗然!
“这是什么方子?如此简陋,简直是儿戏!”
“黄精、百合?这些寻常之物,也敢拿来与许太医的阿胶汤相提并论?”
许太医更是抚掌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这就是你的本事?用一碗糖水糊弄人吗?滑天下之大稽!”
面对满堂的质疑与嘲讽,苏晚萤神色不变,静静开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黄精,生于阴湿岩缝,得天地清气,补中益气;百合,润肺宁神,清心安魂;辅以紫菀化痰止咳,麦冬滋阴生津,甘草调和诸药,再以冰糖为引,润肺入经。”
她抬眸,清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因震惊而错愕的脸庞。
“此方看似简单,实则暗合四时阴阳流转之理,以最平和之法,滋养肺腑根本。更重要的是——”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掷地有声:“方中所有药材,皆为本地山野常见之物,用心寻觅,皆可得之。整剂药方,成本不足五文钱!这,才是能让所有贫民都用得起的‘惠民良方’!”
赵县令一直微眯的双眼,骤然睁开,一道骇人的精光爆射而出!
他死死盯着苏晚萤,仿佛要将她看透。
半晌,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好一个‘惠民良方’!来人!即刻照此二方配药,送予病患试服!”
三日后,县学大堂再开。
结果揭晓,三名患者被带至堂前。
服用许太医药方的两人,咳嗽确有减轻,但皆面露难色,直言药价太贵,前后不过三剂,已耗去半月嚼用,实在“吃不起”。
而服用苏晚萤药方的那名老农,竟是红光满面,困扰其数年的夜咳顽疾,竟然一夜未作!
他激动地跪在地上,对着苏晚"萤连连磕头:“多谢苏姑娘!多谢苏姑娘救了老汉的命啊!”
人证在此,疗效分明!
高下立判!
许太医的面色,瞬间由红转紫,再由紫转青,最终化为一片死灰。
他死死瞪着那张简陋的药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穷尽一生所学的经典名方,竟会败给这样一剂“乡野土方”!
“啪!”
赵县令狠狠一拍惊堂木,声震屋瓦!
“本官宣布!自即日起,苏氏《简易良方集》十二篇,尽数载入《永安县志·医药卷》,作为官定惠民处方,昭告全县,一体推行!”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的结果震得头皮发麻。
他们看向苏晚萤的眼神,已再无半分轻视,只剩下深深的敬畏与恐惧。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以一人之力,撼动了整个永安县的医药格局!
苏晚萤深深俯身,低头谢恩。
无人看见,她藏于宽大袖袍下的手指,正因耗尽心力而微微颤抖。
那十二篇方子,何止是药方,那是她用“玲珑境”的灵气与自己的生气,一篇一篇催生、一次一次试药,硬生生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救命符!
散会后,归家的林间小径上,晚风清寒。
苏晚萤忽觉喉头一甜,气息翻涌,她猛地捂住嘴,转身避开翠儿的视线,一口温热的鲜血呕在了掌心。
“姑娘!”翠儿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扶住她。
苏晚萤却摆了摆手,用帕子擦去嘴角的血迹,脸上竟露出一丝苍白的笑意。
“没事……”她轻声说,眸中光芒却愈发明亮,“这点血,值得。”
远处,县衙的钟声悠悠响起,浑厚而绵长,仿佛在宣告一个旧时代的落幕,与一个新传奇的开端。
她并不知道,就在此刻,一匹快马正带着一卷由赵县令亲笔写就的奏折,绝尘而去,奔赴千里之外的京城。
奏折上写着:“永安有奇女子苏氏,精擅医道,创惠民良方,深得民心,或可堪大用……”
命运的巨轮,已因她而悄然转向。
她亲手刻入县志的每一个字,终将在未来的某一日,化作刺向至高皇权心脏的最锋利的刀刃。
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刚照亮“苏记药坊”的招牌。
苏晚萤推开店门,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就在这时,一名当值的差役快步走来,将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递到她面前,神情恭敬。
“苏姑娘,这是县尊大人差小的送来的,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