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送诗来,我当药渣烧了
那差役顿了顿,脸上是掩不住的敬畏:“……说是大人的一点心意,贺姑娘之方载入县志,为永安百姓造福。”
苏晚萤淡然接过,木盒入手微沉,散发着名贵木料特有的幽香。
她并未立刻打开,只是微微颔首:“有劳,替我谢过县尊大人。”
差役连道“不敢”,又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去,步履间比来时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回到药坊内,母亲柳氏正熬着补气血的汤药,见她进来,忙迎上前,眼中满是关切:“晚萤,你昨夜……”
“娘,我没事。”苏晚萤将木盒放在柜上,打开盖子。
柔和的晨光下,只见盒内整齐地码放着十锭官银,银光熠熠,旁边还有一张烫金红帖,是赵县令亲笔所书的嘉奖令。
柳氏倒吸一口凉气。
一百两银子,对于如今的苏家而言,是一笔足以安稳度日数年的巨款。
“这……这如何使得?”柳氏既惊又喜,却也难掩担忧。
“大人给的,我们便收着。”苏晚萤将银锭取出,分出一半推给母亲,“娘,这些您收好。苏记药坊要重新修缮,还得再添些人手,往后,咱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让柳氏纷乱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名身着体面青布衣裙、约莫四十上下的妇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十五六岁、眉眼清秀的小丫鬟。
妇人目光精明,将药坊上下打量一番,最后落在苏晚萤身上,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敢问,哪位是苏姑娘?”
“我便是。”
“老奴是县令府的周嬷嬷,”妇人福了福身,姿态恭谨却不卑微,“奉县尊大人之命,给苏姑娘送个人来。”
她侧过身,将身后那小丫鬟推到前面:“这丫头叫翠儿,手脚勤快,心思也细。大人说,苏姑娘如今声名鹊起,药坊事务繁忙,身边缺个使唤的人。翠儿是家生子,知根知底,还识得几个字,便让她来伺候姑娘,月钱由府里出。”
这既是示好,也是一种监视。赵县令想用她,自然也要先看清她。
苏晚萤心中明镜似的,面上却不动声色,打量着那个叫翠儿的丫头。
翠儿被她清冷的目光看得有些紧张,怯生生地低下头,两只手绞着衣角。
“抬起头来。”苏晚萤淡淡开口。
翠儿一怔,依言抬头。
只见苏晚萤的眼神清澈如水,仿佛能看透人心。
她心中一凛,忙站直了身子。
“既然是大人的一番美意,我便却之不恭了。”苏晚萤转向周嬷嬷,“往后,就有劳翠儿了。”
周嬷嬷见她如此干脆地收下,那老奴便不多打扰了。”
言罢,又对翠儿提点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翠儿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她原以为这位苏姑娘只是个运气好的乡野女子,可见了真人,才发觉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度,沉静得让人不敢造次。
“去把院子里的药材都翻晒一遍。”苏晚萤并未多言,直接吩咐道。
“是,姑娘。”翠儿赶忙应下,挽起袖子便去了后院。
苏晚萤看着她的背影,眸光微闪。
一个放在身边的人,是利是弊,全看自己如何调教。
药坊的生意,因县志一事而盛况空前。
许多百姓慕名而来,不为看病,只为一睹这位“女神医”的风采。
苏晚萤不堪其扰,索性挂出牌子,每日只接待十名病患,其余时间,皆闭门谢客,潜心研究药理。
这日午后,她正在后院亲自炮制一味毒草“断肠钩”,翠儿捧着一壶刚沏好的热茶和一封信笺走了进来。
“姑娘,门口有位书生,说是久仰您的大名,特意送来一帖拜帖。”翠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少女的兴奋,“那位公子生得可真好看,温润如玉的,比画里的人还俊呢!”
苏晚萤动作未停,小心地用银针剥离着草叶上的毒腺,头也未抬:“什么名字?”
“信上写着,叫……萧璟珩。”
“哐当——”
苏晚萤手中的银针骤然失手,掉落在石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
萧璟珩。
这个名字,像一道淬了剧毒的闪电,瞬间劈开她伪装的冷静,让她浑身的血液刹那间冻结成冰。
是他!
前世,他就是用这副温润如玉的皮囊,扮作一个清贫落魄的书生,在永安县的杏林边与她“偶遇”。
她被他满腹的才情与眼底偶尔流露的落寞所吸引,一颗心就此沉沦,万劫不复。
原来,他们的初遇,竟是在这个时候!
“姑娘?您怎么了?”翠儿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只见苏晚萤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近乎毁灭的滔天恨意。
苏晚萤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一片死寂的冰冷。
她没有去接那封信,而是将炮制好的毒草用油纸包好,然后端起旁边一盆刚刚熬煮完毕、尚在冒着热气的漆黑药渣,缓步走到院中的小火炉旁。
“姑娘,这信……”翠儿不解地跟在后面。
苏晚萤没有回答。
她伸出手,翠儿只好将那封质地精良、墨迹清雅的信笺递到她掌心。
信封上,“苏晚萤姑娘亲启”几个字写得风骨天成,力透纸背,正是他惯用的笔迹。
前世,她曾将他写的每一个字都视若珍宝,反复摩挲,妥善收藏。
而这一世……
苏晚萤的嘴角勾起一抹淬了冰的冷笑。
她看也未看信中内容,直接将那封信扔进了火炉之中。
“姑娘!”翠儿失声惊呼。
那封寄托了“俊俏书生”仰慕之情的信笺,在火舌的舔舐下,瞬间卷曲、焦黑。
苏晚萤面无表情,端起那盆漆黑腥苦的药渣,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滋啦——”
浓烟骤起,伴随着一股纸张烧焦与药草苦涩混合的怪异气味。
那封信连同那些无用的药渣,一同化为了一捧肮脏的灰烬。
“他送来的东西,只配与药渣为伍。”她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寒意彻骨。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便回了屋,仿佛只是随手丢了一片垃圾。
翠儿呆立在原地,满脸的不可思议。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家姑娘会对那样一位翩翩公子的示好,报以如此……侮辱性的决绝。
药坊斜对面的茶楼二层,凭栏处。
一名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正悠然品茗。
他面容俊美,气质清雅,正是翠儿口中那个“温润如玉”的萧璟珩。
他看着药坊门口的动静,唇边一直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这个苏晚萤,比他想象中更有趣。
她的医术,她引动民心的手腕,都是极好的筹码。
只要稍加笼络,必能成为他夺嫡路上的一大助力。
他相信,没有哪个女子能拒绝他这样的才子主动示好。
然而,当他清晰地看到,苏晚萤将他的信连同药渣一同倒进火炉时,他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地凝固了。
他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温润的伪装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阴沉与探究。
有意思。
竟有人,敢当面焚他的信。
这个女人,不是不懂风情,也不是故作清高。
从她把信与药渣一同焚烧的动作来看,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不加掩饰的鄙夷与憎恶。
可他们素未谋面,这恨意从何而来?
萧璟珩缓缓放下茶杯,
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
“苏晚萤……”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的猎物,“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兴趣。”
他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收服游戏,却不料,对方根本没打算入局。
而此刻,药坊内室。
苏晚萤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直到此刻,她那因强行压抑而颤抖不止的身体,才终于泄露出一丝脆弱。
泪水,无声地划过脸庞。
不是为那个男人,而是为前世那个被他一封信就能哄得心花怒放、蠢得无可救药的自己。
为满门被屠的苏家,为葬身火海的绝望。
她抬手,狠狠抹去眼泪。
哭,是最无用的东西。
她已经死过一次,这一世,绝不会再在他身上浪费任何一丝情感。
萧璟珩,游戏已经开始了。
只不过这一次,你以为你是执棋的手,却不知,你早已是我棋盘上,注定要被碾碎的第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