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珩站在原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锦袍下摆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像他此刻翻涌的心思——明明昨日还接到线人密报,说苏晚萤暴毙在药坊后巷,连棺材都备好了;可今日晨光里,她却端坐在药柜前,药炉腾起的白雾漫过她的眉眼,倒像是将前世那团灼人的火,淬成了冷硬的冰。
“苏姑娘。”赵县令的官靴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响声,他攥着祭礼的手微微发抖,“昨日有猎户来报,说东山脚张猎户家的牛夜里突然口吐黑血死了,今早张猎户本人……也没了。”他压低声音,“浑身青斑,跟中了邪似的。”
苏晚萤搅动药汤的手顿了顿。
前世大疫爆发前,不正是猎户家的牲畜先出问题?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赤脉散顺着溪水渗入农田,三日后县城染病者过百,朝廷派来的钦差第一桩事就是查封苏记药坊——说她苏氏一族祖传的《千金方》里有禁方,是投毒的凭据。
“劳烦大人派个差役领路。”她将药罐移到炉边温着,转身取了竹篾药篓,“我去看看。”
东山脚的村落飘着腥气。
张猎户家的牛倒在牛棚里,嘴角凝着黑褐色的涎,苏晚萤蹲下身,指尖沾了点牛血。
血珠刚触到皮肤,便像活了一样爬满暗红脉络,她瞳孔骤缩——正是赤脉散的前兆!
前世她为萧璟珩调制避疫丹时,在太医院典籍里见过这种毒,需得在毒源扩散前截断。
“苏姑娘,这……”领路的小捕快缩着脖子,“都说山里头瘴气重,您要不……”
“去把村东头的老井封了。再挨家挨户收走所有存水,用我带的解毒散熬汤喝。”她摸出一个瓷瓶塞过去,“三日内若有发热的,立刻来药坊找我。”
回县城时已近黄昏。
苏晚萤站在药坊门口,望着天边火烧云,心口像压了块石头——前世她忙着给萧璟珩的侍妾治咳疾,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征兆,等发现时整个县城已成人间炼狱,苏家被安上“通敌投毒”的罪名,父亲被拖到菜市口斩首那日,她跪在宫门口求见,却只等来萧璟珩的冷脸:“苏晚萤,你苏氏一门的血,够洗清朕的白月光被毒杀之冤了。”
“阿萤。”柳氏端着热粥从后堂出来,鬓角沾着药屑,“你脸色这么差,可是累着了?”
苏晚萤接过粥碗,指尖触到母亲掌心的薄茧——前世母亲被关进大牢时,双手就是这样的,在潮湿的墙缝里抠草药,想给她换一口水喝。
她喉头发紧,将粥碗捂在胸口:“娘,今晚我要去寒潭谷。”
柳氏的手一抖,瓷勺“当啷”掉在桌上:“那地方是禁地!十年前有个采药人进去就没出来,说是潭里的瘴气能蚀骨……”
“我必须去。”苏晚萤握住母亲的手,“您信我,我带着玉镯呢。”她撸起衣袖,露出腕间古朴玉镯,“当年娘说这是外婆传下来的,能保平安。”
柳氏望着那玉镯,眼眶突然红了:“你外婆临终前说,这镯子是苏家的命……你千万当心。”
月上柳梢时,苏晚萤背着药篓出了城。
寒潭谷在县城东北三十里,她踩着月光赶路,腰间的药铃随着脚步轻响。
越往山里走,雾气越重,等她摸到寒潭边时,眼前只剩白茫茫一片,连五步外的石头都瞧不真切。
“这株紫背苔藓倒是少见。”她蹲在石缝前,用银剪小心剪下,刚要收进药篓,身后传来枯叶碎裂的声响。
“小娘子,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沙哑的男声从雾里钻出来,苏晚萤脊背一僵——是山匪!
她转身时,左肩被猛推了一把,整个人向后仰去。
耳边风声呼啸,她瞥见崖边的野藤,伸手去抓,却只扯下几片叶子。
“扑通——”
冷水裹着腐臭的瘴气灌进鼻腔,苏晚萤呛得咳嗽,四肢却像被灌了铅。
她拼命划水,可毒瘴混着潭水渗入毛孔,眼前渐渐发黑。
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许文昭……果然是他。
前世他因医术不如自己,偷偷在她的安胎药里下了慢性毒,害她流产;这一世他怕是见她在县城站稳了脚,怕她进京应太医院的考选,所以要除之而后快。
“不能死……”她咬着舌尖,腥甜的血漫开,意识勉强清醒些。
腕间玉镯突然发烫,她颤抖着将血滴在上面——“嗡”的一声,眼前景象骤变。
灵泉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苏晚萤跌跌撞撞扑到泉边,捧起水就往脸上浇。
灼痛的喉咙被泉水润着,麻木的四肢渐渐有了知觉。
她仰头饮下半盏灵泉,可刚喝完就一阵眩晕,心口空得发慌——这是玉镯空间在抽走她的生气。
“搜仔细了!那小娘子要是没死,咱们拿不到赏钱!”
潭边传来山匪的吆喝,苏晚萤抹了把嘴角的黑血,扶着岩壁站起来。
她从药篓里摸出一个纸包,捏碎撒向雾中——迷魂香粉遇湿就散,能让人产生幻觉。
又摘下衣襟上的响铃草籽,轻轻一弹,草籽滚着发出“沙沙”声。
“那边有动静!”
两个山匪举刀冲过去,雾里传来“你敢推老子”的怒吼,接着是刀刃相击的脆响。
苏晚萤扶着岩壁往反方向挪,刚转过一块大石,就撞上了个铁塔似的身影——是山匪头目铁头。
“臭娘们,挺能折腾啊。”铁头挥刀劈来,苏晚萤侧身闪过,反手从发间抽出银针。
她吹了声短促的口哨,藏在药篓里的蜂箱“嗡”地炸开,野蜂群裹着暮色扑向铁头。
“啊!有蜂子!”铁头挥刀乱砍,苏晚萤趁机贴近,三枚银针分别扎进他肩井、环跳、哑门穴。
铁头闷哼一声,半边身子瘫软着跪了下来。
“谁雇的你们?”苏晚萤踩着他的刀背,“说了,我给你解蜂毒。”
铁头额角渗着汗:“许……许大夫!他给了五十两,说只要除掉你,就把我们推荐给太医院当差!还有封信……”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皮纸包,“说是要烧了你的药坊账本。”
苏晚萤捏着信看了眼,冷笑一声塞进袖中。
她扯下铁头的衣角,草草裹住手臂上的划伤,刚要走,就见潭边的雾里亮起一点光——是间茅草屋。
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满脸疤痕的老妪,手里拄着一根枣木拐。
她盯着苏晚萤,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递过半卷泛黄的册子。
封面上的血字已经斑驳,却还能认出“蛊毒辑略·残卷”几个字。
苏晚萤翻开,瞳孔骤缩——第二页正画着赤脉散的解法,最下面一行小字:“需寒髓莲为引,生于寒潭心,三更开一朵,百年一现。”
老妪指了指潭心,雾里隐约有一点幽蓝在浮动。
苏晚萤低头看了看掌心还在渗血的伤口,又抬头望向深不见底的潭水。
前世她为萧璟珩燃尽一切,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这一世,她要把欠她的,连本带利拿回来。
月光漫过潭面时,她将残卷小心收进药篓,转身走向浓雾深处。
潭水的寒气漫过脚踝,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像战鼓,像誓言。
子时三刻的风裹着寒意吹来,寒潭中央的雾突然散了些,一点幽蓝的光缓缓浮出水面,像朵凝着冰晶的花,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