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药狱初燃,寒髓为刃
太和殿,皇权之巅。
殿内金砖铺地,光可鉴人,蟠龙金柱撑起穹顶,雕梁画栋间是俯瞰众生的威严。
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压抑。
龙椅之上,昭武帝面容隐在十二旒冕珠之后,看不清神情,却自有一股天子之威,沉沉压下。
苏晚萤就站在这大殿中央。
她一身素雅的青衣,未施粉黛,却如一株雪中青松,孑然独立,任凭四面八方投来的审视、轻蔑、好奇的目光,皆如风过无痕。
她的左侧,是太医院副使沈鹤龄,他神情自若,眼底藏着胜券在握的傲慢。
右侧,是礼部与宗人府的几位重臣,个个面色肃穆,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离经叛道的异端。
这便是为她一人而设的“三司会审”,一张精心编织的天罗地网。
“陛下,”沈鹤龄率先出列,声如洪钟,响彻大殿,“臣,太医院副使沈鹤龄,弹劾青芝药使苏晚萤。其一,以未经考证之民间野方,擅治时疫,罔顾万民性命,乃医者之大忌!其二,其方诡谲,药理不通,恐非救人之术,而是巫蛊之流,有惑乱朝纲之嫌!”
他顿了顿,从袖中再次拿出那张“残方”,高高举起:“此乃臣从苏晚萤处截获之方,上有‘冰涎草’与‘腐肠花’,皆为剧毒之物!敢问苏药使,以此毒物入药,究竟是何居心?”
一时间,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哗然。
巫蛊、剧毒,每一个词都足以将人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苏晚萤却连眉梢都未动一下,她向前一步,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敢问沈副使,你所言‘时疫’,究竟是何物?”
沈鹤龄一愣,随即冷笑:“自然是疫病。”
“是何种疫病?”苏晚萤追问,“风寒?伤寒?还是瘴气入体?”
“这……”沈鹤龄语塞。
他派去的人一无所获,他如何得知病理?
只能含糊道,“此乃罕见时疫,病理复杂。”
“病理都未曾弄清,就敢断言我的药方是‘野方’、‘巫蛊’?”苏晚澈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沈副使的‘医律纲常’,便是如此草率断案么?”
“你!”沈鹤龄脸色涨红。
苏晚萤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转向龙椅上的皇帝,朗声道:“启禀陛下,永安县所谓的‘时疫’,并非疫病,而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复合奇毒,臣女称之为‘紫雾寒髓’。此毒无色无味,经由水源扩散,初期症状与风寒无异,三日后毒气攻心,无药可解。”
她的话让满朝文武再次震惊。
不是疫病,是投毒?这案子的性质瞬间就变了!
沈鹤龄立刻反驳:“一派胡言!你空口白牙,有何证据?”
“证据,自然是有的。”苏晚萤转身,对身后的翠儿点了点头。
翠儿与林十三抬着那个沉重的楠木药箱,走上殿来。
苏晚萤打开箱盖,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取出了那些黑漆漆的矿石。
“此物名为‘寒髓石’,乃是我苏家祖上在一处极寒之地发现的奇石。它本身无毒无害,却有一个特性——”
她拿起一块石头,目光如刀,直刺沈鹤龄。
“它能与‘紫雾寒髓’之毒产生共鸣,由黑转紫,发出幽光。这,便是臣女用以断定病源的铁证!”
“荒谬!”沈鹤龄厉声斥道,“一块破石头,也敢在朝堂之上当成证物?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苏晚萤的语气平静得可怕,“臣女恳请陛下,取永安县疫区之水,或取疫死者贴身之物,当庭一验!”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昭武帝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准。”
很快,一名禁卫呈上一个密封的瓦罐,里面是从永安县快马加急送来的疫区井水。
瓦罐被打开,一名太监小心翼翼地用银勺舀出一些,滴在苏晚萤手中的寒髓石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块石头上。
一息,两息,三息……
石头,毫无变化。依旧是那般黑漆漆,朴实无华。
“哈哈哈……”沈鹤龄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大笑,“苏晚萤!你还有何话可说?在天子面前弄神弄鬼,欺君罔上,你可知罪!”
殿内群臣也纷纷摇头,看向苏晚萤的目光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随行的医官白砚秋站在人群后方,心头一紧。
他虽觉得沈副使手段过激,但事实摆在眼前,苏晚萤……终究是行差踏错了。
然而,苏晚萤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惊慌。
她甚至露出了一抹淡淡的、了然的微笑。
“看来,是我说错了。”
她轻声说道,却让沈鹤龄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寒髓石,并非只对‘紫雾寒髓’之毒有反应。”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清越如冰磬相击,“它真正感应的,是炼制此毒时,所用的一种名为‘乌啼’的催化剂!此物无色无味,却会少量附着在炼毒者与带毒者的身上,经久不散!”
她话音未落,猛地转过身,将那块滴了水的寒髓石,朝沈鹤龄的方向,用力一掷!
寒髓石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越过沈鹤龄,直直飞向他身后一名不起眼的随行吏员!
就在那块石头靠近吏员周身三尺范围的瞬间——
“嗡!”
一声轻鸣。
那块黑漆漆的石头,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骤然迸发出妖异的、刺目的紫色光芒!
紫光如雾,缭绕不散,将那名吏员惊恐万状的脸,映得如同鬼魅!
满殿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而震撼的一幕惊得呆住了!
那吏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颤抖:“不、不关我的事!是沈副使……是沈副使命我保管此物,说、说是他研制的‘辟疫丹’的药渣……”
沈鹤龄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只是让心腹带上自己炼废的药渣,准备在苏晚萤失败后,拿出自己的“成果”来对比邀功,怎么会成了毒源的催化剂?!
“沈副使。”苏晚萤的声音,此刻听来如同地狱的宣判,“你所谓的‘辟疫丹’,才是真正的‘紫雾寒髓’之源吧?你在京中炼毒,却不慎让毒物外泄,污染了通往永安县的水源上游。为了掩盖罪行,你不惜牺牲一县百姓的性命,也要将罪名嫁祸给一场莫须有的‘时疫’,甚至栽赃于我!”
“你!你血口喷人!”沈鹤龄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嘶哑得不成样子。
“是不是血口喷人,搜查沈副使的药庐便知!”苏晚萤步步紧逼,“更何况……”
她目光一转,落在了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十三身上。
“林十三,你上前来。”
林十三依言上前,他有些畏惧这庄严的大殿,但看向苏晚萤的眼神却充满了信赖。
“告诉陛下,你昨日在城门口迎接我们时,从沈副使和他的人身上,闻到了什么味道?”
林十三用力嗅了嗅鼻子,指向那名瘫倒的吏员,又指向脸色惨白的沈鹤龄,肯定地说道:“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很淡很淡的,像烂掉的草根混着铁锈的味道。和……和永安县那些病人死前,屋子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一个嗅觉灵敏的少年,一块能感应毒源的奇石,一个被当场吓破胆的同伙。
人证物证,俱在!
沈鹤龄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精心设计的审判,竟在顷刻间,变成了自己的断头台!
他看着苏晚萤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个女人……是个魔鬼!
“妖术!这是妖术!”他状若疯癫地嘶吼,“将此妖女打入‘药狱’!她会毁了我们整个医道传承!陛下!臣冤枉啊!”
“药狱”二字,如一根针,轻轻刺入苏晚萤的耳中。
她眸光微闪,前世,她就是从那里被拖出来,送入冷宫的。
那是一个比天牢更可怕,专门用来炮制“犯错”医官的人间地狱。
沈鹤龄,你终于说出这个地方了。
很好。
养心殿内,刚刚得到太和殿内实时奏报的萧璟珩,猛地捏碎了手中的狼毫笔。
他派去弹劾沈鹤龄的御史,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
他准备用来作证的林如海,也还安稳地待在天牢里。
她……她竟凭一己之力,就将沈鹤龄逼入了绝境?
用一块他从未见过的石头,和一个嗅觉灵敏的少年?
何等精妙的算计,何等凌厉的手段!
这才是真正的她!
不是前世那个跟在他身后,柔情似水、为爱卑微的苏家皇后。
而是一朵从地狱火海中归来,带着剧毒与锋芒的黑莲!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艳、心痛与无力感的浪潮将萧璟珩淹没。
他为她的强大而震撼,却也为这份强大背后的伤痕而心如刀绞。
尤其……是他。
萧璟珩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暗沉与偏执。
晚萤,无论你信不信我。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
沈鹤龄提到的“药狱”……前世让你受尽折磨的地方,这一世,我会亲手为他打开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