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里的旧物

三月的风还带着未散的寒意，吹得教室窗外的香樟树晃了晃，光秃秃的枝桠上刚冒出的芽尖，嫩得像张函瑞以前总爱捏的软糖。张桂源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课本封面——那本高三数学笔记的封皮边角，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牙印，是去年冬天张函瑞抢他笔记看时，故意咬出来的小标记。

下课铃响时，前排同学转身递来一张春游通知，笑着说：“桂源，周末去郊外爬山，一起呗？听说山顶能看到整片的桃花。”

张桂源的指尖顿了顿，目光落在通知上“结伴而行”四个字上，喉咙突然发紧。他想起去年秋天，张函瑞趴在课桌上，指着杂志里的桃花照片说：“桂源，等明年春天，咱们去看桃花吧？听说花瓣落在身上，像撒了把星星。”那时他还笑着揉了揉张函瑞的头发，说“好啊，到时候给你拍满一相册”，可现在，相册还空着，说要一起看花的人，却再也来不了了。

他摇了摇头，把通知推回去：“不了，我还要复习。”

同学走后，他从抽屉里翻出那本深蓝色笔记本，刚翻开第一页，一枚压得平整的银杏叶就掉了出来。叶子边缘已经泛黄，叶脉却依旧清晰，是去年深秋时，他和张函瑞在学校后山捡的。那时张函瑞把叶子夹进笔记本，说“这样就能把秋天留住，等春天来了，咱们再夹片桃花瓣，凑成一年四季”。

现在，秋天的叶子还在，春天的桃花，却只剩他一个人去看了。

放学路上，他绕去了那家常去的文具店。店主阿姨看到他，熟稔地递过一支黑色水笔：“小伙子，还是要上次那种笔吧？你朋友以前总说这种笔写起来顺手。”

张桂源接过笔，指尖触到笔杆时，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张函瑞在医院里，攥着同样的笔，在他的复习提纲上写“桂源，这道题要注意步骤”，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那时张函瑞的手已经没力气了，写几个字就要歇一会儿，却还是坚持把重点都标出来，说“不能让你落下功课”。

走出文具店时，天开始飘起细雨，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像张函瑞以前哭的时候，蹭在他肩膀上的眼泪。他没带伞，却不想躲——就像去年冬天，张函瑞化疗后第一次能下床，拉着他在医院走廊里走，明明冷得发抖，却笑着说“雨丝比雪花软，落在脸上不疼”。

回到家，他把新笔放进笔袋，和那支张函瑞用过的笔放在一起。笔袋最底层，还藏着半块水果糖，是张函瑞住院时偷偷塞给他的，说“吃糖能让人开心”。糖纸已经有些褪色，却还留着淡淡的橘子味，像张函瑞身上总有的，干净又温暖的气息。

夜里复习时，他又翻开那本笔记本，在“一起看桃花”的约定旁，轻轻画了个小小的桃花瓣。笔尖停顿的瞬间，眼泪突然滴在纸面上，晕开了花瓣的边缘。他想起张函瑞走的那天凌晨，最后说的那句“记得看日出”，现在日出看了，可还有那么多约定没实现，还有那么多话没来得及说。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张桂源把笔记本抱在怀里，指尖摸着口袋里的两枚钥匙——旧铜钥匙的纹路被摩挲得发亮，医院储物柜的钥匙还挂着张函瑞系的蓝色绳结。他轻声说：“函瑞，春天来了，香樟树发芽了，我还买了你喜欢的笔。要是你在，肯定会拉着我去看桃花，肯定会抢我的糖吃，肯定会跟我闹着要把桃花瓣夹进笔记本里……”

雨声里，仿佛传来张函瑞轻轻的回应，带着点委屈的语气，说“桂源，你怎么不等我一起”。

张桂源的肩膀轻轻颤抖，却还是握紧了笔，在笔记本上写下：“函瑞，我会替你去看桃花，替你把花瓣夹进本子里，替你好好复习，好好等夏天。咱们的约定，我一个都不会忘。”

窗外的香樟树，在雨夜里静静立着，嫩绿的芽尖在风中轻轻晃动，像在守护着这个只有一个人记得，却永远不会褪色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