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初见：“你和她，有七分像”

紫宸殿的龙涎香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槐花香，在空气中酿出一种沉郁又清浅的气息。苏清欢垂着眼，青布裙摆下的指尖悄悄蜷起，将那纸明黄文书的边角攥得发皱——这是她此刻唯一的依仗。

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香灰簌簌落下的声音。萧景渊从龙椅上起身时，明黄衣摆扫过台阶的细微声响，都让苏清欢的心跳漏了半拍。她抬眼的瞬间，正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双眼像盛着寒潭，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打量，让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肩膀。

“抬起头。”萧景渊的声音比殿外的春风冷些，却没有想象中帝王的盛气凌人。

苏清欢依言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她能清晰看见他眼底的自己——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裙，头发只用一根木簪绾着，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像株误闯牡丹园的蒲公英，单薄又格格不入。

萧景渊盯着她的眉眼看了许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钩。三年前沈瑶失踪时，也是这样暮春时节，她还笑着拉着他的手说要去御花园摘槐花，可转身就消失在了漫天飞落的槐花瓣里，只留下一枚摔碎的玉簪。而眼前的苏清欢，眉尾那点浅浅的痣、笑起来时微微上扬的唇角，竟和记忆里的沈瑶重合得如此真切。

“你和她，有七分像。”他终于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让苏清欢的心猛地一沉。

她早知道自己是因为容貌才被召入宫，可亲耳从帝王口中听到这句话，还是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细微的刺痛从心口蔓延开来。她攥紧荷包里的文书，轻声却坚定地说：“陛下，民女的容貌是父母所赠，与皇后娘娘相似只是巧合。入宫前陛下承诺过，不会逼民女认下皇后身份，还请陛下言而有信。”

萧景渊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这几日他见过不少与沈瑶容貌相似的女子，要么吓得语无伦次，要么刻意模仿沈瑶的神态讨好他，唯有苏清欢，敢在他面前直白地提条件，眼神里没有谄媚，只有一种清澈的执拗。

他往前走了两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住苏清欢，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息。苏清欢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却看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攥紧的荷包上，语气缓和了些：“朕说过的话，自然作数。你只需扮演好‘皇后’的角色，应对朝臣和外邦使节，待朝局稳定，朕会亲自派人送你回江南。”

“那民女有一事想问。”苏清欢鼓起勇气抬头，“皇后娘娘失踪三年，陛下为何不继续寻找，反倒要民女做替身？”

萧景渊的眼神暗了暗，指尖的动作顿了顿。沈瑶失踪后，他派了无数人寻找，却只找到零星线索，三年来朝堂内外流言四起，几位藩王借着“皇后失踪、国本不稳”的由头蠢蠢欲动，若再不想办法稳定人心，怕是要出乱子。而苏清欢的出现，恰好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

“朝堂之事，你无需多问。”他避开了苏清欢的问题，转身走向龙椅，“李公公，带她去凤仪宫，让张嬷嬷教她宫中礼仪。明日早朝后有百官觐见，她需以皇后身份出席。”

殿外传来李公公恭敬的应答声，苏清欢还想再问，却见萧景渊已经拿起了案上的奏折，目光落在纸页上，显然是不想再与她多谈。她只好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跟着走进来的李公公往外走。

路过殿门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萧景渊坐在龙椅上，明黄的龙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可他垂着眼看奏折的模样，竟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疲惫。苏清欢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复杂的情绪——这位帝王，或许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冷漠。

凤仪宫离紫宸殿不远，沿着宫道走了约莫一刻钟便到了。朱红的宫门推开时，苏清欢被殿内的景象惊得愣住了：地上铺着厚厚的云锦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墙壁上挂着名家字画，画框都是鎏金的；梳妆台上摆着满满当当的珠宝首饰，珍珠、翡翠、玛瑙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连窗边的花盆都是整块的白玉雕成，里面种着盛开的牡丹，雍容华贵。

“苏姑娘，这就是凤仪宫了，往后您就住在这里。”李公公笑着躬身，“张嬷嬷已经在偏殿等着了，您先歇息片刻，再去学礼仪？”

苏清欢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面嵌着宝石的铜镜上。镜中的自己，眉眼间确实有几分贵气，可那身青布衣裙与周围的奢华格格不入，像幅工笔画里突然添了一笔水墨，生硬又突兀。“不必歇息了，现在就去学礼仪吧，免得明日出错。”

李公公领着她去了偏殿，一位穿着灰布衣裙、头发花白的老嬷嬷正坐在桌边喝茶。见他们进来，老嬷嬷起身行礼，声音沉稳：“老奴张嬷嬷，见过苏姑娘。”

“嬷嬷不必多礼。”苏清欢连忙侧身避开，“往后还要劳烦嬷嬷教我礼仪。”

张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里没有轻视，只有平和：“姑娘是个聪明的，老奴会尽量教得快些。不过宫中礼仪繁琐，姑娘可得多上心。”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苏清欢彻底体会到了“繁琐”二字。从走路的姿势、行礼的角度，到说话的语气、端茶的手势，每一个细节都有讲究。她记不住的时候，张嬷嬷从不责备，只是耐心地一遍遍示范，直到她能做得标准为止。

日头渐渐西斜时，苏清欢终于学会了基本的礼仪，累得靠在椅子上直喘气。张嬷嬷递过来一杯热茶，笑着说：“姑娘学得很快，明日觐见百官应该没问题了。不过有件事老奴得提醒姑娘，在宫里说话做事要谨慎，尤其是在太后面前，千万别失了分寸。”

“太后？”苏清欢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太后……不喜欢民女吗？”

张嬷嬷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太后娘娘最疼皇后娘娘，当年皇后娘娘失踪，太后哭了好几场。如今姑娘以‘皇后’身份入宫，太后心里怕是难接受。往后见到太后，姑娘多听少说，顺着太后的心意来，或许能少些麻烦。”

苏清欢点点头，把张嬷嬷的话记在心里。她本来就不想卷入宫廷纷争，只想安安稳稳地熬过这段日子，早点回江南。

送走张嬷嬷后，苏清欢独自留在偏殿。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人们点上了宫灯，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忽然想起苏溪镇的药庐，这个时候，她应该正在收拾草药，巷口的阿婆会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桂花粥过来，笑着说：“清欢姑娘，快趁热喝。”

可现在，她只能坐在冰冷的宫殿里，对着满室的奢华发呆。

“姑娘，该用晚膳了。”宫女端着食盘走进来，里面摆着四菜一汤，荤素搭配，还有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苏清欢却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吃了几口米饭，就放下了筷子。宫女见她吃得少，有些担忧：“姑娘是不是不合胃口？要不要让御膳房再做些别的？”

“不用了，我只是不太饿。”苏清欢摇摇头，“你把碗筷撤了吧，我想出去走走。”

她沿着宫道慢慢走着，凤仪宫的花园很大，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晚风吹过，花香阵阵。她走到一处假山旁，看见石桌上放着一架古琴，琴身是上好的紫檀木，琴弦却蒙了一层薄灰，显然很久没人弹过了。

想来这是皇后沈瑶以前用过的琴。苏清欢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琴弦，冰凉的触感传来，让她想起师父教她弹琵琶的日子。那时候她总弹不好，师父却从不生气，只是笑着说：“清欢，弹琴要用心，心静了，琴声自然就好听了。”

可现在，她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苏清欢吓了一跳，转身就看见萧景渊站在不远处，身上已经换了常服，墨色的锦袍衬得他面色柔和了些。

“陛下？”她连忙行礼，“民女只是随便走走。”

萧景渊走到石桌旁，看着那架古琴，眼底闪过一丝怀念：“这是阿瑶以前最喜欢的琴，她失踪后，就没人再碰过了。”

“阿瑶”是皇后的小字吧。苏清欢心里泛起一阵酸涩，轻声说：“皇后娘娘一定很喜欢弹琴。”

“嗯，她弹得很好。”萧景渊的声音软了些，“以前暮春时节，她总喜欢在这里弹琴，我就坐在旁边听，有时候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苏清欢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眼底的温柔，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原来这位冷漠的帝王，也有这样温情的一面，只是这份温情，从来不属于她。

萧景渊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沉默，转身看向她，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今日学礼仪累了吧？朕看你晚膳没吃多少。”

苏清欢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些细节，连忙摇头：“不累，民女只是不太习惯宫里的饮食。”

“江南的饮食偏清淡，宫里的菜确实油腻了些。”萧景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日朕让御膳房给你做些江南的小菜。”

说完，他便转身往殿内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对苏清欢说：“夜里风大，早点回去歇息，明日还要早起。”

苏清欢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灯的光影里，心里忽然暖暖的。或许，这位帝王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相处。

她回到寝殿时，宫女已经为她备好了热水。洗漱完毕后，她躺在柔软的锦被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萧景渊的话、张嬷嬷的提醒、凤仪宫的奢华，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转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她回到了苏溪镇的药庐，师父笑着递给她一本草药图谱，巷口的阿婆还在喊她喝桂花粥，可转眼间，眼前的景象变成了皇宫的宫墙，萧景渊站在宫墙下，对她说：“你永远也回不去了。”

苏清欢猛地惊醒，额头上满是冷汗。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宫人们正在殿外轻声走动，准备迎接新的一天。她坐起身，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深吸了一口气。

不管梦里有多可怕，她都要面对现实。只要熬过这段日子，她就能回到江南，回到属于自己的家。

她起身穿衣，宫女进来为她梳妆。当那套沉重的凤冠霞帔穿在身上，凤冠上的珠子垂下来，几乎要压得她抬不起头时，苏清欢看着镜中“皇后”的模样，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苏清欢，从今天起，你要扮演好这个角色，千万不能出错。

殿外传来李公公的声音：“苏姑娘，陛下在殿外等着了，该去前殿觐见百官了。”

苏清欢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萧景渊站在晨光里，明黄的龙袍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他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艳，随即恢复了平静，对她伸出手：“走吧。”

苏清欢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却让她莫名地紧张。两人并肩往殿外走，晨光洒在他们身上，远远看去，竟像一对真正的帝后。

可只有苏清欢知道，她只是个替身。这双手的温暖，这份看似般配的画面，都不是属于她的。

前殿的钟声缓缓响起，百官已经在殿外等候。苏清欢握紧萧景渊的手，跟着他一步步走上台阶。她知道，属于她的“皇后”生涯，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