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里像是被烧红的铁块死死堵住,每一次徒劳的吞咽都挤压着胸腔内最后一丝空气,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黑暗如同粘稠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她的意识。
沈虞棠,代号“夜凰”,现代杀手界公认的无冕之王,此刻脑海中最后闪过的念头,并非任务失败的不甘,也非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荒谬的憋屈——她居然会在难得的休假中,在阿尔卑斯山脉那座风景绝佳的悬崖边,因为脚下岩石的意外松动,就这么毫无价值地摔了下去?
真是……阴沟里翻船。
意识彻底沉沦前,她拼尽最后力气,在心底爆了句粗口。
……
不知在虚无中漂浮了多久,那股熟悉的、甚至更为猛烈的窒息感,竟再次凶悍地袭来!这一次,伴随着的还有一种极度的饱胀感和胸腔被巨大重量压迫的钝痛。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
一个带着哭腔的、清脆却充满惊恐的少女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模糊地传入她耳中。
“快!快传太医!娘娘噎住了!!”
另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慌乱,却似乎……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
求生的本能,早已刻入沈虞棠的灵魂深处。即使在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她的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呃……” 她喉咙里发出艰难的、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肥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自己粗壮的脖颈,在那华贵丝绸衣料上留下凌乱的褶皱。
不行!不能这么憋屈地再死一次!
一股狠厉之气从心底迸发。她猛地调动起全身残余的力气,那属于“夜凰”的、千锤百炼的意志力强行驱动着这具陌生而笨重的身躯。右臂艰难却异常坚定地抬起,用尽所有力气,握拳,然后狠狠地、精准地砸向自己胸口正中央——那是海姆立克急救法的自救姿势,尽管在这具身体上施展起来无比困难且变形。
“噗——!”
一声闷响,一块被唾液浸透、已然变形却仍能看出精致轮廓的桂花糕,混合着些许粘液,从她口中喷射而出,“啪嗒”一声落在床前铺设的、柔软而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新鲜的空气如同甘泉,疯狂地涌入火辣辣的喉咙和濒临爆炸的肺部。她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眼前是一片片闪烁的黑斑,耳边是嗡嗡的鸣响。
“娘娘!娘娘您吐出来了!太好了!” 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沈虞棠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花了片刻才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跪在床边,穿着浅碧色古装襦裙,梳着双丫髻,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她一张小脸吓得惨白,眼圈通红,泪水还挂在睫毛上,正满脸焦急和庆幸地看着自己。
视线微微偏移,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稍显体面、年纪稍长的宫女,同样穿着宫装,眼神低垂,看似恭敬,但那微微抿起的嘴角和略显僵硬的站姿,却透着一股疏离。
沈虞棠的目光没有在她们身上过多停留,而是锐利如鹰隼般扫向四周。
雕工繁复、木质名贵的拔步床,悬挂着淡金色轻纱幔帐;床边不远处是紫檀木梳妆台,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锦盒和一面模糊的铜镜;不远处是花梨木圆桌和绣墩,墙上挂着意境悠远的山水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安神的檀香,但更浓郁的,是那股甜腻到发齁的糕点气味,以及……自己这具身体因肥胖和刚才的挣扎而散发出的汗味。
古色古香,精致奢华,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
这不是二十一世纪,不是她的安全屋,更不是医院的病房。
一股完全陌生的、庞杂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涌入她因缺氧而阵阵刺痛的脑海。
沈虞棠。
当朝吏部尚书沈明轩的嫡女。
当朝皇后。
其母系与当今太后娘娘是嫡亲的姐妹。凭借这层铁板一块的强硬关系,原主刚一及笄,便被家族作为巩固权势的筹码,塞进了这吃人的皇宫,直接坐上了无数人觊觎的凤位。
皇帝,谢晏珩,年轻,俊美,继位三年,手段雷霆。然而,后宫之中却流传着一个难以启齿的秘闻——陛下他……不举。后宫嫔妃数量不少,环肥燕瘦,但他每月翻牌子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都是简单地前往妃子宫中,盖着棉被纯睡觉,从无例外。久而久之,这几乎成了六宫心照不宣的秘密。
原主这位皇后,空有尊贵的头衔和强大的母族,却因这层尴尬的关系(皇帝的表妹?)以及那传闻,自入宫起便被皇帝有意无意地忽视。加上她性格懦弱,不善言辞,在波谲云诡的后宫中格格不入,成了妃嫔们明里暗里嘲讽排挤的对象。
郁郁寡欢之下,原主找到了唯一的慰藉——吃。
各种各样的珍馐美味,甜腻糕点,成了她填补内心空虚和寂寞的唯一途径。短短两年时间,她便将自己从一個妙龄少女,硬生生吃成了体重接近两百斤、行动都有些困难的肥胖体质。
而刚才,她,这位大雍朝尊贵的皇后娘娘,就是在独自享用御膳房送来的一盘精致桂花糕时,因为吃得过快过急,不幸……噎死了。
死因:肥胖导致的吞咽功能不佳,进食过快。
消化完这些记忆,沈虞棠,不,现在是占据了这具身体的“夜凰”,嘴角控制不住地狠狠抽搐了一下,连带着脸颊上丰腴的软肉都跟着颤了颤。
想她“夜凰”,纵横国际暗网,枪林弹雨中来去自如,取人性命于无形,令无数政要巨鳄闻风丧胆,职业生涯完美无瑕。最后,居然不是死在哪个仇家或者任务途中,而是以这种憋屈到堪称滑稽的方式,终结了传奇的一生?
而且,一穿过来,就接手了这么一个烂到根子里的摊子?深宫、弃妇、肥胖、蠢笨的名声、一群虎视眈眈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女人,外加一个“不行”的挂名丈夫?
这开局,简直是地狱中的地狱,噩梦难度的plus版。
“娘娘,您……您感觉好些了吗?喝点水润润喉吧。” 小丫鬟挽月见她眼神骇人,脸色变幻不定,吓得声音都在发抖,却还是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将一杯温热的水递到她唇边。
沈虞棠没有立刻去接。她撑着床沿,试图坐直身体。仅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气喘吁吁,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具身体,实在是太沉重了,像是一个灌满了铅的皮囊,每一个动作都无比艰难。
她费力地挪动双腿,那双被肥肉包裹的、粗壮的腿,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感觉不到脚底的存在。她一步一步,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艰难地挪到那张紫檀木梳妆台前。
当黄铜镜子里那张模糊而庞大的面孔清晰起来时,即便是见惯了各种血腥场面、心理素质强悍如铁的沈虞棠,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镜中的女人……
一张脸如同发得过度的面团,圆润、浮肿,将原本的五官挤压得几乎变了形。眼睛被周遭的肥肉挤成了两条细小的缝隙,鼻梁塌陷,嘴唇因为肥胖而显得有些外翻,皮肤更是因长期不健康的饮食和缺乏运动,显得油腻而粗糙,甚至能看到一些细小的痘痘和粗大的毛孔。
唯一能依稀辨出点原主影子的,大概是那双眼型轮廓,依稀可见是杏眼,只是此刻被肥肉侵占,毫无神采可言。
身上穿着的是皇后规制的明黄色凤穿牡丹常服,金线银丝,刺绣繁复,华贵无比。然而,这身象征着天下女子至尊地位的凤袍,此刻却因为她过于臃肿的身材,被绷得紧紧的,领口勒出一圈深深的肉痕,毫无美感可言,只显得滑稽而可悲。
沈虞棠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翻腾的心绪冷静下来。
很好。
非常好。
杀手之王,穿越成了深宫废后,体重超标,人憎狗嫌,还刚经历了一场失败的谋杀(她几乎可以肯定,那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噎死)。
这开局,简直是把她扔进了修罗场,还顺便给她套上了一副沉重的镣铐。
但,那又如何?
她是“夜凰”!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在无数绝境中挣扎求存,最终站上巅峰的“夜凰”!
绝境?她经历过太多。
镣铐?她一样能杀人!
这深宫,不过是另一个形态的战场。那些女人,不过是换了一种武器(唇舌、阴谋)的敌人。那个皇帝,不过是一个需要评估和应对的潜在威胁或……工具。
既然她来了,占据了这具身体,那么,从这一刻起,她就绝不会再是那个任人欺辱、连吃东西都能被人算计致死的沈虞棠!
属于“夜凰”的冷静、果决和狠厉,迅速取代了最初的震惊和不适。她重新睁开眼,看向镜中那肥胖的倒影,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如同冰封的湖面下,开始涌动起暗流。
“挽月。”她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窒息和喉咙的损伤,依旧有些沙哑,但那股不由自主散发出的、属于上位者的冰冷和威严,却让跪在地上的小丫鬟浑身一颤。
“奴婢在!”挽月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不知为何,她觉得醒来后的娘娘,眼神变得好可怕,那目光锐利得像刀子,能直接剜到人心里去。明明还是那张肥胖的脸,但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却完全不一样了。
“今日之事,”沈虞棠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挽月,以及旁边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年长宫女,“封锁消息。若有人问起,便说本宫只是用糕点时不小心呛了一下,并无大碍,需要静养。谁敢多嘴,乱棍打死。”
她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刻意提高音量,也没有凶狠的威胁,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不容置疑和凛冽杀意,却让殿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挽月心头一凛,连忙叩首:“是,娘娘!奴婢明白!”她虽然年纪小,但不傻,知道这事关娘娘颜面,更是关乎坤宁宫接下来的处境。
那年长宫女也赶紧跟着跪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奴婢遵命。”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细碎而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娇柔婉转、如同出谷黄莺般的女声,由远及近。
“姐姐可在屋里?妹妹听闻姐姐方才凤体不适,心中担忧不已,特来探望。”
声音甜美,语气关切,但那份“担忧”却显得恰到好处,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张扬。
随着声音,一道窈窕动人的身影,未经任何宫人通传,便如同主人般,径直掀开珠帘,款款走了进来。仿佛这皇后的寝殿,是她自家的后花园。
沈虞棠透过铜镜,清晰地看到了来人的样貌。
女子一身水蓝色绣缠枝莲纹的曳地长裙,身段婀娜玲珑,行走间如弱柳扶风。柳眉杏眼,琼鼻朱唇,肌肤白皙胜雪,容貌确属万里挑一的上乘之选。尤其是眉宇间那股天生的、我见犹怜的柔弱气质,足以激起任何男人的保护欲。
然而,沈虞棠那双被肥肉挤压得细小的眼睛里,寒光微闪。她清晰地捕捉到了,在那双水汪汪的杏眼深处,一闪而过的得意、轻蔑,以及一丝……未能得逞的遗憾?
记忆瞬间对上了号——沈念姝,她的庶妹,那个凭借“京城第一美人”的头衔和沈家的运作,被送进宫来,指望她能代替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嫡姐,为家族固宠的女人。目前,只是个小小的贵人,但圣眷似乎比她这个正宫皇后要浓上几分。
沈念姝走进内殿,目光先是状似无意地扫过地上那块还没来得及清理的、沾着口水和地毯纤维的桂花糕,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快意。随即,她才将目光转向梳妆台前,那个肥胖臃肿、穿着紧绷凤袍的身影,故作惊讶地抬起纤纤玉手,掩住了朱唇:
“哎呀,姐姐,您这是……怎么弄得如此狼狈?”她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痛心,“可是底下这些奴才们伺候不用心,惹您生气了?还是……这糕点不合胃口?若是不合胃口,妹妹那里还有些新得的雨前龙井和精巧点心,回头给姐姐送来尝尝?”
她语气温柔关切,仿佛真是个心疼姐姐的好妹妹。但那眼神,那姿态,分明是在欣赏一场精心策划后的、属于胜利者的笑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沈虞棠的伤口上撒盐,提醒着她的狼狈、她的失宠、她的……肥胖与不堪。
挽月气得小脸通红,拳头紧握,却碍于身份,不敢出声反驳。
沈虞棠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肥胖的身体让这个简单的动作显得异常笨重迟缓,甚至带倒了梳妆台上一支玉簪,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她抬起眼,那双原本被肥肉挤得细小无神的眼睛里,此刻却像是被冰水淬炼过的刀锋,寒光凛冽,带着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毫不掩饰的血腥煞气,直直地、毫无阻碍地射向沈念姝!
那目光太过锐利,太过冰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居高临下的审判。
沈念姝脸上那完美无瑕的、带着关切和一丝委屈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强烈的寒意,仿佛被最危险的毒蛇盯上,让她头皮发麻,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裙摆绊到了脚踝,显些失态。
“本宫准许你进来了吗?”沈虞棠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是带着冰碴子,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沈贵人。”
她刻意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你的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念姝彻底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那双漂亮的杏眼,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姐姐。
她……她怎么敢这么跟自己说话?这个蠢笨如猪、只会躲在宫里偷偷哭泣、连大声反驳都不敢的废物皇后,怎么会……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怎么会说出如此犀利不留情面的话?
沈虞棠无视她脸上错愕、羞恼、以及一丝隐藏的惊慌,目光转向一旁的挽月,冷冷道:“挽月,记下。”
挽月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腰板,声音响亮地应道:“奴婢在!”
“沈贵人,擅闯皇后寝殿,言行无状,冲撞凤驾。”沈虞棠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决定他人生死的冷漠,“禁足三日,抄写《宫规》十遍。少一遍,或者字迹不端,加罚十遍。”
“是!娘娘!奴婢记下了!”挽月的声音带着扬眉吐气的兴奋和激动。
沈念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又气又惊,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沈虞棠:“姐姐!你……你怎能如此……”
“滚出去。”
沈虞棠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容抗拒的力量。
“本宫这里,不欢迎不懂规矩的人。”
沈念姝被她那冰冷的眼神注视着,竟觉得浑身发冷,到了嘴边的争辩和委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充满了不屑和……杀意?
她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敢多说一个字,这个变得陌生的、可怕的肥皇后,可能会做出更惊人的举动。
最终,在沈虞棠那慑人的目光逼视下,沈念姝咬着饱满诱人的下唇,眼底闪过一丝怨毒和难以置信的慌乱,带着满腹的惊疑和屈辱,狼狈地、几乎是落荒而逃地退了出去。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废物皇后,怎么像是被厉鬼附身了一样,突然变得如此可怕!
寝殿内,终于恢复了安静。
只有地上碎裂的玉簪和那块污秽的桂花糕,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沈虞棠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一片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却冰冷压抑得如同巨大牢笼的宫殿群,缓缓地、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肥胖却依旧柔软的掌心,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宫斗?呵。
她勾起唇角,那是一抹属于杀手之王“夜凰”的、冰冷而嗜血、充满了侵略性和掌控欲的弧度。
以前的沈虞棠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来自地狱的“夜凰”。
猎杀,开始了。而这场游戏的规则,将由她来重新制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