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德子的“意外”死亡,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只在沈虞棠心中激起一圈冰冷的涟漪,便迅速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她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平静,每日在坤宁宫内进行着枯燥却必要的锻炼,严格控制着饮食,仿佛外界的风言风语和暗处的杀机都与她无关。
几天下来,这具沉重躯壳的负担感似乎减轻了微不可查的一丝,气息也较之前顺畅了些许。属于“夜凰”的、对身体的精准掌控力,正顽强地对抗着脂肪的禁锢,一点点回归。然而,这远远不够。沈虞棠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就像一把生锈迟钝的刀,空有杀意,却难以施展。
挽月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疑虑与敬畏与日俱增。娘娘醒来后的变化是天翻地覆的,不仅仅是性格变得果决狠厉,连那种对自己近乎残忍的自律,也绝非寻常深宫妇人所能拥有。她不敢多问,只是将这份惊疑压在心底,更加忠实地执行着每一个指令,同时小心翼翼地戒备着坤宁宫内的其他宫人,尤其是那个被娘娘点名要注意的秋纹。
秋纹这几日倒是异常安分,行事更加谨慎周到,对挽月也客气了几分,仿佛那日的短暂离开真的只是腹痛所致。但越是如此,挽月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
这夜,月黑风高,浓云遮蔽了星子,连宫灯的光芒似乎都被无形的黑暗吞噬了几分,显得格外昏黄无力。坤宁宫早早落了锁,一片寂静,只有巡夜太监那拖着长音的“小心火烛——”偶尔划破夜空,更添几分凄清。
沈虞棠躺在宽大的凤床上,并未入睡。属于杀手的敏锐直觉,让她在黑暗中如同苏醒的猎豹,每一个毛孔都在感知着周围的异常。这深宫的夜晚,从来就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窸窣声,从殿外廊下传来。那声音轻得像是一片羽毛落地,但落在沈虞棠耳中,却不啻于惊雷!
有人!而且是高手!刻意收敛了气息,放轻了脚步,正朝着寝殿方向潜行而来。绝非普通巡夜之人!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冰寒,没有丝毫睡意。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悄然无声地滑下床榻,庞大的身躯在这一刻展现出与体型不符的敏捷,如同融入阴影的巨兽,迅速隐没在厚重的床帏之后。肥胖,在此刻竟成了最好的伪装。
那细微的脚步声在殿门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判断她是否熟睡。随即,一点寒芒透过门缝悄然伸入,那是一柄薄如柳叶的匕首,精准而熟练地轻轻拨动着门闩。
是刺客?还是……来探查她虚实的?抑或是,幕后之人得知她未死,派来补刀的?
沈虞棠眼神冰冷如铁,指尖悄无声息地扣住了枕下那根普通的、用来绾发的银簪。这宫里找不到更趁手的武器,但这根看似无害的簪子,在她手中,足以成为刺穿喉骨的凶器!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在寂静的寝殿内却清晰可闻。门闩被拨开。
殿门被推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个纤细窈窕的黑影,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她动作轻盈得如同狸猫,落地无声,显然受过极其严苛的训练,对身体的掌控力远超常人。
黑影进入内殿,并未立刻行动,而是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视着黑暗中的每一个角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沈虞棠看清了来人的装扮——一身紧束的黑色夜行衣,完美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精光四射、充满警惕与杀意的眼睛。
那双眼,最终定格在了凤床上那鼓起的人形锦被上。
黑衣人没有丝毫犹豫,足尖一点,身形如电,直扑凤床!手中那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匕首(沈虞棠敏锐地注意到那刃口似乎淬了毒),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辣无比地朝着锦被下的“人影”心口刺去!
就在匕首即将触及锦被的瞬间!
异变陡生!
床帏阴影中,一道更庞大、更迅猛的黑影暴起而出!
沈虞棠动了!
她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利用自身重量的优势,如同蛰伏已久的蛮象,侧身沉肩,将全身的力量集中于一点,狠狠撞向黑衣人的腰侧肋部!这是最简洁、最有效,也最适合她目前身体状况的攻击方式!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肥胖蠢笨的皇后竟有如此反应速度和爆发力,更没料到攻击方式如此刁钻野蛮!猝不及防之下,她只来得及勉强侧身,却被沈虞棠结结实实地撞在胯骨之上!
“砰!”一声闷响。
黑衣人闷哼一声,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身形不受控制地踉跄侧跌,手中淬毒的匕首也失了准头,“嗤啦”一声,将华丽的锦被划开一道长口子,棉絮纷飞。
“你!”黑衣人惊愕出声,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骇然。这力量,这反应,绝不可能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肥婆!
沈虞棠一言不发,眼神冰冷如万年寒冰。一击得手,毫不留情!趁其身形未稳,左手如毒蛇出洞,五指成爪,精准狠辣地扣向对方握着匕首的手腕!意图夺械!
黑衣人反应极快,惊骇之下,战斗本能让她手腕猛地一翻,淬毒匕首划向沈虞棠探来的手掌,幽蓝的刃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试图逼退她。
然而沈虞棠仿佛早已预判了她的动作!扣出的左手竟是虚招,真正的杀招是右手握着的、那根看似不起眼的银簪!在匕首划过的瞬间,银簪如同暗夜中一闪而逝的毒牙,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直刺对方毫无防护的咽喉!
快!准!狠!完全是千锤百炼的杀人技!
黑衣人瞳孔骤缩,亡魂大冒!强烈的死亡阴影笼罩而下!她拼命后仰,脖颈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试图避开这致命一击。
“嘶——!”
银簪擦着她的脖颈皮肤掠过,带起一丝火辣辣的刺痛,以及一道细微的血线!虽未致命,却已见红!
黑衣人心中大骇!这皇后的身手,哪里像个深宫妇人?这分明是经历过无数生死搏杀、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顶尖高手才会有的战斗意识和狠辣!
她瞬间明白,任务已经失败,甚至自己的身份都可能暴露!再纠缠下去,一旦惊动侍卫,后果不堪设想!
借着后仰之势,她足尖再次一点地面,身形如同被风吹起的柳絮,迅捷无比地朝着殿门方向暴退,几个起落便融入殿外的黑暗中,消失不见。整个过程,从闯入到退走,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沈虞棠没有追击。
她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感受着心脏因为刚才短暂却激烈到极点的搏杀而剧烈跳动,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身体,还是太弱了,仅仅是这瞬间的爆发,就已经让她感到有些脱力。
她走到窗边,看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如潭。
不是来杀她的。至少,主要目的不是。
那一匕首,刺向的是床铺,更像是试探,或者……警告。对方似乎更想确认她是否真的“不同”了,或者,是想逼出她的底牌。而且,对方退走得如此果断,显然不想将事情闹大,惊动宫廷守卫。
是谁派来的?贵妃?其他察觉到她变化的妃嫔?还是……那位看似对她不闻不问,实则可能洞悉一切的皇帝?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根银簪尖端沾染的一丝殷红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她用指尖轻轻抹去,感受到那微弱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
看来,她这“废物皇后”的突然转变,已经让某些藏在暗处的人,感到不安和威胁了。
也好。
沈虞棠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仿佛暗夜中绽放的曼陀罗。
水越浑,才越好摸鱼。
她倒要看看,这深宫之中,到底还藏着多少牛鬼蛇神。而这场狩猎,谁才是真正的猎人,谁又是……即将被撕碎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