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窗外的窥视,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涟漪虽渐平息,却在沈虞棠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她几乎可以肯定,那道黑影与养心殿的皇帝脱不了干系。只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监视?试探?还是……别的?
坤宁宫内的气氛因这接连的事件而愈发凝滞。秋纹依旧沉稳当值,对沈虞棠的吩咐执行得一丝不苟,仿佛那日安神汤的试探从未发生。但沈虞棠敏锐地察觉到,秋纹与宫外传递消息的频率,似乎隐秘地增加了。她按兵不动,只让挽月暗中留意,记下每一个与秋纹有过接触的宫人。
青禾则如同一条悄然汇入溪流的小鱼,凭借着低微的身份和机灵的头脑,在浣衣局、杂役房这些消息集散地,捕捉着零碎的信息。她不再像最初那样惊慌,汇报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沉稳。
“娘娘,”这日傍晚,青禾低声禀报,“奴婢今日听翊坤宫负责浆洗的宫女抱怨,说贵妃娘娘近日心情似乎不佳,砸了一套茶具,还罚了几个办事不力的奴才。原因……好像跟内务府有关,说是今年江南进贡的极品云雾茶,分量比往年少了两成,品质也略有不及。”
沈虞棠正在临摹一份字帖,闻言笔尖微微一顿。林贵妃协理宫务,内务府克扣贡品,首当其冲的便是她。以林贵妃的性子,岂能容忍?
“还有,”青禾继续道,“奴婢在御花园遇到钟粹宫一个小太监,他偷偷跟同伴炫耀,说丽嫔娘娘虽然为月光锦坏了的事生气,但陛下昨日赏了一对赤金点翠蝴蝶簪安抚,娘娘心情又好了许多。”
谢晏珩赏赐丽嫔?是在平衡后宫,还是单纯安抚?沈虞棠将这些信息默默记下。
“做得不错。”她放下笔,看向青禾,“往后,除了各宫动向,也留意一下宫中各处值守的侍卫,尤其是……副统领周奎,看他平日与哪些人来往,或者有无异常举动。”
青禾虽不解其意,却毫不犹豫地应下:“是,娘娘。”
青禾退下后,挽月上前低声道:“娘娘,秋纹那边,今日午后又借口去司设房领东西,在外面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期间与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在回廊角落说了几句话,距离太远,听不清内容。”
“那小太监可看清样貌?是哪宫的?”沈虞棠问。
“奴婢离得远,只看清个子不高,身形瘦小,穿着普通低等太监的服饰,具体样貌没看清,也不知是哪宫的。”挽月有些懊恼。
“无妨,既然联系上了,就不会只有一次。”沈虞棠眸色深沉,“下次若再见到,不必靠近,只需记下时间、地点和对方大致特征。”
“是。”
夜色再次降临。沈虞棠并未因昨夜的窥视而改变锻炼的习惯,只是将地点移到了更靠近内室、从窗外不易直接窥见的位置。她如同在悬崖边行走的羚羊,既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又不肯停下前进的脚步。
汗水再次浸透中衣,肌肉的酸痛感提醒着她这具身体的极限。她咬牙坚持,感受着力量在一分一毫地积累。
忽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叩击声,从后窗方向传来。
不是昨夜那种无声的窥视,而是有节奏的、小心翼翼的敲击。
沈虞棠动作瞬间停滞,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她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指尖扣住了藏于袖中的银簪。
“谁?”她压低声音,如同耳语。
窗外沉默了一瞬,随即,一个同样压得极低的、略显沙哑的陌生男声传来:“娘娘不必惊慌,奴才并无恶意。奴才是……兰台的人。”
兰台?沈虞棠心中一震。兰台并非后宫机构,而是宫中收藏典籍、档案之所,也兼有修史、记录宫廷大事的职能,地位超然,通常不参与后宫争斗。兰台的人,为何深夜以这种方式来找她?
“何事?”她声音依旧冰冷,带着警惕。
那声音道:“奴才奉命,给娘娘送一样东西。”说着,窗缝底下,悄无声息地塞进来一个用油纸包裹的、薄薄的小册子。
“这是何物?”沈虞棠没有立刻去捡。
“是关于……去岁宫中几位意外身亡的低阶宫人,以及……一些药材往来记录的抄本。或许对娘娘……有所助益。”那声音语速很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奴才不便久留,娘娘保重。”
话音刚落,窗外便再无声息,仿佛那人从未出现过。
沈虞棠凝神倾听片刻,确认对方已离开,才迅速捡起那油纸包。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仔细检查了包裹,确认无毒无害后,才走到烛光下,小心翼翼地展开。
油纸包里是一本手工装订的、纸张泛黄的小册子,字迹工整却略显潦草,显然是匆忙抄录。里面记录着几个宫人的名字、所属宫苑、死亡时间及官方记录的“意外”死因(失足落水、突发恶疾等),旁边还用朱笔做了简单的批注,指向一些疑点。后面几页,则是一些药材出入库的记录,其中几次“胀喉草”的领取记录被特别圈出,领取人签名模糊,经手药库的太监……名字赫然是——已溺毙的小德子!
沈虞棠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册子,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不仅印证了她对“胀喉草”和小德子的猜测,更提供了更多可能的受害者线索和物证指向!是谁?谁在暗中帮她?兰台的人……为何要冒如此风险?
她快速翻到册子最后一页,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望娘娘善用之,慎之。”
没有落款。
沈虞棠合上册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突如其来的“援助”,并未让她感到欣喜,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深宫局势的复杂。有一股潜藏的力量,在暗中观察着她,并且,在她尚未完全站稳脚跟时,选择了向她示好,或者说……投资。
是敌是友?目的何在?
她将册子贴身藏好,吹灭了蜡烛,寝殿陷入一片黑暗。
窗外月色朦胧,树影摇曳。
明处,有虎视眈眈的妃嫔,有心思难测的帝王。
暗处,有手段狠辣的凶手,有身份不明的窥视者,如今,又多了一个神秘的“盟友”。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
但沈虞棠的眼中,却燃起了更加炽烈的光芒。混乱,是阶梯。越是复杂的局面,越能让她这擅于在绝境中寻找生机的前杀手,找到破局的机会。
她轻轻抚摸着怀中那本尚带着窗外夜露微凉的小册子。
棋子已然落下。
接下来,该轮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