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早已熄灭,寝殿内一片黑暗,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虞棠靠坐在床头,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本藏在怀中的、尚带着一丝夜露凉意的小册子。油纸粗糙的触感,以及册子本身单薄的厚度,都提醒着她方才那短暂而诡异的接触并非梦境。
兰台。
这两个字在她脑海中盘旋。那里聚集的多是些清流文人、史官学士,理论上远离后宫倾轧,只忠于帝王,记录史实。为何会有人铤而走险,向她这个失势的皇后递送如此关键的证据?这册子上的记录,虽非铁证,却将“胀喉草”、小德子的死亡以及过去几桩被掩盖的宫人“意外”串联起来,指向一条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是兰台内部有人心怀正义,看不过眼?还是……有人想借她这把看似钝拙的刀,去清除别的障碍?抑或,这本身就是一个更精巧的陷阱?
她反复回忆着那个窗外低沉沙哑的声音,试图从中找出任何可供辨识的特征,却一无所获。对方显然极其谨慎,连呼吸都控制得微不可闻。
无论如何,这本册子是目前为止,她握在手中的、最具分量的筹码。但如何使用,却需慎之又慎。直接抛出,无异于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引来更疯狂的反扑。她需要更多的佐证,更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思绪渐渐清晰。当务之急,是顺着册子提供的线索,暗中核实,并找到能将周奎与幕后之人联系起来的证据。
天光微亮时,沈虞棠才合眼小憩了片刻。起身后,她神色如常,依旧进行着严苛的锻炼和饮食控制,仿佛昨夜什么也未曾发生。
用过早膳,她将挽月唤至近前。
“周奎那边,查得如何了?”她声音压得极低。
挽月面露难色:“娘娘,侍卫副统领身份不低,奴婢不敢明目张胆打探,只从一些低阶侍卫口中旁敲侧击。只知他性子有些冷傲,不太合群,武艺确实高强。至于调任原因,众说纷纭,有说是得罪了上官,有说是他自己请调……与后宫的联系,更是讳莫如深,暂时没有头绪。”
沈虞棠并不意外。若周奎真是那夜的黑衣人,或其同伙,行事必然隐秘。
“换个方向。”沈虞棠沉吟道,“你去查查,周奎在宫外可有家眷?住在何处?平日休沐时,常去哪些地方?与哪些人来往?还有,他是否有特别的嗜好,或者……急需用钱之处。”
是人,就有弱点。亲情、爱好、钱财,往往是最好攻破的缺口。宫外调查虽然风险更大,但或许能发现宫内无法触及的线索。
挽月记下,又道:“娘娘,还有一事。青禾今早悄悄告诉奴婢,她昨日在浣衣局,听到两个嬷嬷议论,说周副统领好像前阵子在宫外赌坊欠了些债,数额不小,最近正为此事发愁。”
赌债?沈虞棠眸光一闪。这倒是个意想不到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突破口。一个手握部分宫禁权力的副统领,若被赌债所困,极易被人拿捏利用。
“想办法核实这个消息的真伪,以及债主是谁。”沈虞棠吩咐道,“务必小心,宁可查不到,也不能暴露。”
“是,娘娘。”
挽月退下后,沈虞棠独自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却没有练字,而是用极细的墨笔,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关键的名字和词语:胀喉草、小德子(溺毙)、秋纹(疑)、周奎(赌债/颈伤?)、兰台(?)、贵妃?德妃?沈念姝?……
她看着这些散乱的点,试图用线条将它们连接起来,勾勒出隐藏在幕后的黑手轮廓。动机、能力、时机……每一环都需吻合。
目前看来,林贵妃协理宫务,权势最盛,有动机清除她这个占着位置的皇后,也有能力调动周奎这等人物。德妃看似与世无争,但能在后宫屹立多年,岂是简单角色?沈念姝……她或许有动机,但以其目前的位份和根基,能否策划如此周密、且动用“胀喉草”这等隐秘药物和宫廷副统领的行动,尚存疑问。
还有那晚窗外窥视的,极有可能是谢晏珩的人。他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单纯的监视,还是……他也察觉到了什么,在暗中观察,甚至……推动?
思绪纷乱,如同缠在一起的线团。
她需要更多的时间,也需要更准确的情报。
午后,青禾端着茶水进来,趁着摆放茶盏的间隙,飞快地低语了一句:“娘娘,奴婢今日去针线局送料子,听两个绣娘小声说,翊坤宫前几日好像打发了一个负责打理小库房的宫女出宫,说是年纪到了,但走得很急,连赏钱都没领全。”
翊坤宫?林贵妃?在这个敏感时期,突然打发一个掌管库房的宫女?
沈虞棠心中一动。是正常的轮换,还是……在处理可能存在的隐患?比如,经手过某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可知那宫女叫什么?家在何处?”沈虞棠不动声色地问。
青禾摇了摇头:“名字不知,只听说姓王,家好像在京郊榆树巷一带。”
京郊榆树巷……沈虞棠默默记下。这或许是一条值得追查的线索,与周奎宫外的调查可以并进。
“做得很好。”沈虞棠赞许地看了青禾一眼,“继续留意,但务必以自身安全为上。”
“奴婢明白。”青禾眼中闪过一丝被认可的欣喜,恭敬地退了下去。
沈虞棠端起微烫的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冷厉。线索正在一点点汇集,如同散落的拼图,虽然还无法看清全貌,但轮廓已隐约可见。
她低头,抿了一口清茶,苦涩过后,是淡淡的回甘。
这深宫如同一座巨大的迷宫,危机四伏,但也处处藏着通往真相的路径。而她,最擅长的,便是在绝境中,找到那条唯一的生路。
狩猎,需要耐心。而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