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卷着酥梨的甜香,漫过徐嫕家五十亩梨园。枝桠被沉甸甸的果子压得微垂,青黄果皮泛着莹润的光,风过时,叶子簌簌作响,连空气里都飘着蜜似的甜。徐嫕蹲在田埂上,指尖蹭过一颗熟透的梨,果粉沾在指腹,细滑得像上好的丝绸——这梨园是爷爷传给他的,守了五年,从稀稀拉拉的树苗到如今的密不透风,每一颗梨,都是他手把手喂大的老伙计。
今儿他没守园子,邻村发小W结婚,硬拽着他去喝喜酒。W家院子挂满红绸,唢呐吹得震天响,桌上的酱肘子油光锃亮,酒杯倒得满溢,酒液顺着杯沿往下淌。徐嫕本就不善饮,架不住亲友们起哄,“新郎官的发小怎能不喝”“看不起咱庄稼人的酒?”,一杯接一杯白酒灌下肚,脑子渐渐发沉,视线里的红绸子都拧成了麻花。
散席时天已擦黑,他骑着电动车晃悠悠往梨园冲,风一吹,酒劲翻江倒海往上涌,胃里像是揣了个旋转的陀螺。好不容易蹭到梨园门口,他把车往梨树干上一摔,车身“哐当”撞得树枝抖落几颗梨,他踉跄着往园子深处走——没奔看护房,反倒扎向最里头的老梨树下,那里摆着块爷爷留下的老铜镜,铜绿爬满镜面,边缘磕了个豁口,爷爷说能“镇园子”,徐嫕向来当玩笑,却也没敢挪走。
喉咙干得像要冒烟,每咽一口唾沫都刮得疼。他眯着眼摸向最近的梨枝,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梨皮,就想使劲拽下来。恰在这时,天边的乌云猛地散开,一轮满月砸出来,清辉泼在地上,不偏不倚浇在老铜镜上。蒙尘的镜面突然亮了,像淬了银,一道细亮的光直射出去,正好缠在他要摘的梨上,梨皮瞬间裹上一层银辉,像颗会发光的珠子。
徐嫕没瞧见这诡异景象,只觉得指尖传来一阵刺骨的凉,紧接着天旋地转——比醉酒的晕烈十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拽着,往漆黑的漩涡里坠。他连喊都来不及喊,身体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像水汽被风吹散,凭空消失在梨树下,只留下那颗泛着银辉的梨,还挂在枝桠上,在月光里轻轻晃。
再次有知觉时,是被一阵嘈杂的声响砸醒的。
不是梨园的虫鸣,是粗哑的男声、尖细的吆喝,还有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嗒嗒”声,混着一股檀香、尘土和陌生香料的味道,呛得他猛咳。他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靠在一面朱红墙上,后背沾着干草,头痛得像被重锤砸过。
“这哪儿啊……”他揉着太阳穴嘀咕,记忆还停留在摘梨的瞬间,怎么一睁眼换了地方?
猛地抬头,他彻底僵住了。
眼前没有水泥路,没有塑料大棚,是条铺着青石板的大街,两旁的房子飞檐翘角,木窗雕着缠枝纹,幌子在风里飘——“悦来客栈”“笔墨斋”“绸缎庄”,墨字烫在红布上,晃得他眼晕。街上的人更是怪:男人梳着发髻,长袍马褂拖到地上;女人裹着襦裙,头上插着亮晶晶的簪子;还有小贩挎着篮子喊“糖葫芦——糖炒栗子——”,声音脆生生的,像从古装剧里飘出来的。
“拍剧呢?”徐嫕晃了晃昏沉的头,以为是朋友搞恶作剧,把喝断片的他拖到了剧组片场。他撑着墙站起来,踉跄两步,正好撞在一个穿青色官服的人身上。那官差猛地回头,瞪着他厉声喝:“你这厮走路不长眼?没见官府贴告示吗?冲撞差役,仔细你的皮!”
官差的声音像炸雷,吓得徐嫕一个激灵,酒意醒了大半。他这才瞥见不远处的墙根下,两个官差正往墙上贴黄纸告示,周围围了一圈人,踮着脚往里挤,议论声嗡嗡的:
“听说了吗?北狄派了‘诗词圣人’来,要跟咱们比诗词,输了就得割三座城!”
“可不是!今早朝上陛下都拍了龙椅,说谁能赢,赏黄金千两,还封五品官!”
“黄金千两是好,可那北狄圣人七岁能诗,咱们这儿谁能比得过啊……”
徐嫕站在人群外,脑子嗡嗡响。大毓朝?北狄?诗词圣人?这些词陌生得像外星话。他下意识摸口袋掏手机,想看看时间,却摸了个空——只有几张皱巴巴的纸巾,还有半块喜宴带回来的奶糖,手机早没了踪影。
一股寒意顺着后背爬上来。他再看周围人的穿着:布料的纹理、发髻的样式、官差衣服上的补子,都真实得过分,不是道具能做出来的。这不是拍剧,这是……真的古代?
“让让!让让!”两个官差贴完告示,转过身对着人群喊,“陛下有旨!凡我大毓朝子民,能在三日后金銮殿赢北狄诗词圣人者,赏黄金千两,官授五品!愿应旨者,即刻随我入宫面圣!”
人群“唰”地往后退,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应声。北狄“诗词圣人”的名头早传开了,谁敢拿脑袋去赌?
徐嫕站在原地,心乱如麻。他现在只想回去,回他的梨园,回现代——可怎么回?是靠那颗被月光照过的梨?还是那块老铜镜?这里连梨树影子都没有,更别提铜镜了。
就在他绝望时,一个官差注意到了他,上下打量着他的短袖牛仔裤,皱眉道:“你这厮穿的什么古怪衣裳?也是来应旨的?”
周围的人全看过来,目光里有好奇,有怀疑,还有嘲讽:“穿得怪模怪样的,怕不是个骗子?”“想钱想疯了吧,这也敢应?”
徐嫕咽了口唾沫,脑子里突然蹦出个念头:见了“陛下”,说不定能问出回去的法子?而且赢了有黄金千两,就算回不去,也能在这儿活下去。他虽不是文人,可现代课本里背的诗词,总比古人多吧?
酒劲还没散,加上求生的急功近利,他往前迈了一步,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抱了抱拳,大声道:“我!我应旨!”
这话一出,街上瞬间死寂。所有人都盯着他,像看疯子。那官差愣了愣,随即冷笑:“你可知应旨的后果?输了就是欺君之罪,轻则流放,重则砍头!”
徐嫕后背冒冷汗,砍头?这么狠?可现在退缩,说不定连立足的机会都没有。他咬咬牙,硬撑着道:“我知道。既然应了,就有信心赢。”
官差见他硬气,也不再多问,掏出小本子:“姓名?籍贯?”
“徐嫕。”他顿了顿,含糊道,“籍贯……远方。”
官差皱着眉记下,挥挥手:“跟我们走,陛下在宫里等着呢。”
徐嫕跟着两个官差,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往皇城走。朱漆大门越来越近,金色琉璃瓦在暮色里闪着冷光,透着让人窒息的威严。他攥紧拳头,手心全是汗——不知道等着他的帝王是什么模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蒙混过关,更不知道,这一脚踏进皇宫,会和那位大毓朝的帝王,缠出怎样剪不断的缘分。
他只知道,现在只能往前走,先见到那位陛下,才有机会,回到他的梨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