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开元年间,秋日清晨。
长安城朱雀大街南门外,天光微亮,薄雾浮在石板路上。城门口人声渐起,车马往来,商队驮着货物缓缓前行。守卫手持长枪,挨个查验路引,对单身青年盯得格外紧。
陈玄夜二十三岁,身形挺拔,面容刚毅。他穿着黑色劲装,外披大氅,腰间挂着一把短匕。黑发束在脑后,眼神锐利,脚步沉稳。背上背着一个旧布包袱,里面只有一套换洗衣物和几块干饼。
他是孤儿出身,小时候在街头讨饭活命。后来进了一个破落门派当记名弟子,学了些拳脚功夫就出来了。这些年走南闯北,靠力气和胆子混口饭吃。前些日子救了一支被山贼围攻的商队,对方为表感谢,送了他一块玉佩。那玉佩上刻着“杨”字,背面有古怪纹路。商队老掌柜临走时低声说:“这东西不该在我手里,你若去长安,或许能查出点什么。”
他听到了关于杨玉环入宫的事。坊间都说她是红颜祸水,可他在市井多年,见过太多权贵把错事推到女人头上。他不信一个女子能让天地变色。他觉得这事有隐情,便一路北上,来到长安。
城门口盘查严格。他没路引,不能硬闯。他等了一炷香时间,看见一支运粮的商队靠近城门,便低着头跟在最后一辆马车后面,借着扬尘和嘈杂声混了进去。
进城后街道宽阔,两旁店铺林立。他不认路,只能凭记忆找。以前有个朋友提过西市东侧第三条巷口有棵老槐树,树下有家便宜客栈叫“安远居”。他沿着主街往西走,穿了两条巷子,终于看见那棵歪脖子老槐树。
安远居不大,门脸旧,招牌上的漆都掉了。他推门进去,柜台后坐着个中年妇人,眼皮都不抬。他掏出几枚铜钱,要了个最便宜的单间,在二楼尽头。
房间小,床板硬,墙角还有老鼠洞。但他不在乎。放下包袱后,他从怀里摸出粗陶杯,倒了半杯凉水,靠着窗台坐下。窗外正对着街边一个茶摊,几张木桌,几条长凳,几个百姓围坐着喝茶闲聊。
他不动声色听着。
“你们听说没?华清池那边又封了。”一个穿灰袍的老汉压低声音。
旁边人摇头,“不是一直封着吗?自从那位入宫,那边就不让人近身了。”
“前两天不一样。”老汉喝了口茶,“巡夜的差役说,半夜看见池子上面飘着白影,像穿宫裙的女人,一晃就没了。吓得他摔下台阶,腿当场断了。”
另一人接话:“自打杨贵妃进宫,长安怪事就没断过。井水突然变红,三天没人敢喝。北门城墙夜里传出哭声,守军上去看,啥也没有。”
“我表兄在工部当差,说地脉图纸最近全换了。”第三人插嘴,“连钦天监都不敢提她的名字。”
众人沉默片刻。
“你说……她真是凡人?”有人问。
“谁知道呢。”老汉冷笑,“我看是狐仙转世,专来吸龙气的。不然皇上怎会迷成那样?”
“嘘!”一人突然抬头,看向陈玄夜这边的窗户。
陈玄夜立刻低头,端起杯子喝水。他知道被人察觉了。他放下杯子,站起身,故意慢吞吞走到柜台前付钱,顺口问了一句:“老板娘,华清池真出事了?最近还能去吗?”
妇人冷冷看他一眼,“那地方早不让进了。你外地来的吧?少打听。”
他点头,转身回房,轻轻关上门。
屋里安静下来。他坐在床沿,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指节微微发紧,呼吸却稳。
这些话听着荒唐,但这么多人都这么说,不可能全是空穴来风。他不信鬼神,但他信人心。百姓不会无缘无故编故事。越是遮掩,越说明有问题。
他想起小时候在街头,有个姑娘被富家公子强抢,官府说是私奔。后来他亲眼看见那姑娘被扔进河里,嘴里还塞着布。没人替她说话,大家都说她不守妇道。
现在也一样。
一个女人背了天下骂名,而真正作恶的人躲在后面。
他站起来,走到桌前,把包袱打开,取出那块玉佩放在桌上。玉佩颜色发青,触手冰凉。“杨”字刻痕很深,像是匆忙中划上去的。
他盯着它看了很久。
外面天色渐暗,街上灯笼陆续点亮。叫卖声、脚步声、孩童嬉闹声混在一起。长安繁华,万家灯火,可他只觉得冷。
他知道,自己一个人,没背景,没势力,想查皇妃的事,等于往刀口上撞。武则天坐镇朝堂,天枢院掌控四方,随便来个人就能把他碾死。
但他已经来了。
他把玉佩收好,重新系上包袱。匕首检查了一遍,确认锋利。他脱下大氅挂在墙上,盘腿坐到床上。
明天先去西市打听消息。那里三教九流都有,消息灵通。他得小心行事,不能暴露目的。
他闭上眼,脑子里还是那些话。
白影、井水变红、地脉图纸更换……
这些事凑在一起,不像巧合。
如果杨玉环真是妖,为何皇上不杀她?如果她是无辜的,为何要被囚在宫中,连池子都被封?
他睁开眼,望向窗外。
灯火映在窗纸上,忽明忽暗。
他低声说:“你要真是冤的,我就算拼到底,也要把真相翻出来。”
屋内寂静。
他翻身躺下,手仍搭在匕首柄上。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桌上的纸片。
长安的第一晚,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