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红楼梦

秋阳透过香樟叶的缝隙，在实验学校的红砖跑道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六年级的礼堂外拉起了浅粉色的帷幔，上面用金粉勾勒出“红楼一梦”的字样，风一吹，帷幔轻轻晃动，像极了古画里飘拂的衣袂。礼堂门口挤满了人，有穿着校服、叽叽喳喳讨论剧情的学生，也有拿着相机、不时看表的家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妆粉香和隐约的锣鼓声，将这场年级话剧表演的期待值拉到了顶峰。

林初念坐在后台的化妆镜前，指尖微微发颤。镜子里的女孩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襦裙，领口绣着几枝淡雅的翠竹，化妆师正用细笔在她的眼角晕开一抹淡淡的绯红。“别紧张，初念，你练了这么久，肯定没问题。”同剧组的女生拍了拍她的肩膀，手里还拿着一把绘着墨竹的绢扇——那是待会儿要递给她的道具。

林初念勉强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后台的入口。她知道陈书砚会来。昨天放学时，她在教学楼的拐角处碰到他，他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校服领口的纽扣松了一颗，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明天我们班话剧表演，《红楼梦》，我演林黛玉。”她当时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吟，心跳却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

陈书砚停下脚步，侧过头看她。初秋的夕阳落在他的发顶，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他比她高半个头，站在她面前时，总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知道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会去看。”

那时她还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初一的课业比六年级重多了，听说他们每天都要上晚自习，作业堆得像小山一样。可此刻，她心里却莫名地坚信，他一定会来。

“林初念，准备上场了！”导演的声音从舞台方向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深吸一口气，接过绢扇，起身时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道具架，一支木质的发簪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慌忙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发簪，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心点。”

她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里。陈书砚就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校服外套搭在手臂上，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初一的男生，似乎是刚跟他道别，正朝着礼堂门口走去。他怎么进来的？后台不是只有演员和工作人员才能进吗？

陈书砚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跟老师请假了，说家里有事，提前溜出来的。”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从水绿色的襦裙到眼角的绯红，细细打量了一番，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挺像的。”

“像什么？”林初念下意识地问，脸颊却不由自主地发烫。

“像画里走出来的林黛玉。”陈书砚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别紧张，好好演。”

这时，舞台上传来锣鼓声，第一幕就要开始了。林初念攥紧了手里的绢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她转身朝着舞台走去，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陈书砚还站在原地，朝着她挥了挥手，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眉眼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那一刻，林初念心里的紧张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知道，不管舞台上的剧情如何跌宕，台下总有一个人在等着她，等着看她演完这场属于林黛玉的戏。

舞台上的灯光骤然亮起，林初念提着裙摆，缓缓走上台。台下传来一阵掌声，她的目光在观众席里快速扫过，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陈书砚坐在观众席的后排，旁边是空位，显然是特意为了看得清楚些选的位置。他正看着她，眼神专注而明亮，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她定了定神，开始投入剧情。她饰演的林黛玉，带着一身的才情与孤傲，初进贾府时的小心翼翼，与宝玉初见时的惊鸿一瞥，葬花时的哀婉动人，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演绎得淋漓尽致。她仿佛真的变成了那个“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林妹妹，将满腔的愁绪与诗意，都融入了这场戏里。

台下的观众看得入了迷，偶尔传来几声低低的赞叹。陈书砚坐在后排，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始终追随着舞台上的身影。他看着她蹙起眉头，看着她轻拭眼角，看着她手持花锄，念出“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诗句，心里忽然泛起一阵莫名的悸动。

他和林初念是青梅竹马，从幼儿园到小学，他们一直关系很好，亲密无间。他记得她小时候扎着两个羊角辫，跑起来像只快乐的小兔子；记得她第一次学骑自行车，摔在地上哭得满脸是泪，却倔强地不肯让他扶；记得她每次考试考了第一名，都会偷偷塞给他一颗糖，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自打上了初中后，他们不在一个年级，见面的次数少了很多。但他总会在放学路上刻意放慢脚步，等着她从后面追上来；总会在课间十分钟跑到六年级的教学楼楼下，假装路过，只为看她一眼；总会在她遇到难题时，不动声色地把解题思路写在纸条上，偷偷放在她的课桌里。

他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普通的朋友和青梅竹马。就像此刻，看着舞台上那个穿着水绿色襦裙、眉眼间满是愁绪的女孩，他心里想的不是林黛玉，而是林初念——那个会因为一道难题解不出来而皱起眉头，会因为吃到好吃的糖果而笑得一脸满足，会因为看到流浪猫而停下脚步温柔抚摸的林初念。

舞台上的剧情还在继续。当演到“黛玉葬花”那一幕时，林初念手持花锄，站在舞台中央，声音带着淡淡的哀愁，将那句“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念得缠绵悱恻。台下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仿佛变得轻柔起来。

陈书砚看着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他想冲上台去，告诉她，不管是戏里还是戏外，他都愿意做那个陪在她身边的人，不会让她像林黛玉一样孤独，不会让她独自承受那些哀愁与悲伤。

终于，随着最后一声锣鼓响，话剧表演圆满结束。演员们集体上台谢幕，林初念站在最中间，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朝着台下鞠躬。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家长们纷纷拿出相机拍照，闪光灯在礼堂里此起彼伏。

林初念的目光再次落在后排，陈书砚已经站了起来，正朝着她挥手，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她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匆匆谢幕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朝着后台跑去。

刚跑到后台，就看到陈书砚靠在墙上等她。他的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看到她过来，立刻递了过去：“渴了吧？先喝点水。”

林初念接过矿泉水，指尖碰到他的手，一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才鼓起勇气问道：“我演得怎么样？”

陈书砚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活脱脱一个林妹妹！”

林初念的脸颊瞬间红了，她低下头，小声说道：“书砚哥，如果我是林黛玉，那你就是贾宝玉！”说完这句话，她的心跳得更快了，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能盯着自己的裙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陈书砚愣住了，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脸颊绯红，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轻轻颤动，眼神里带着一丝羞涩和期待。他的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甜甜的，暖暖的，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忽然笑了，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温柔而自然：“好啊，那我就做你的贾宝玉。”

林初念猛地抬起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戏里贾宝玉和林黛玉初见时的场景，那种心动的感觉，如此真实，如此清晰。

后台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有人在收拾道具，有人在讨论刚才的表演，可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独立的空间里，眼里只有彼此。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他们身上，勾勒出温暖的轮廓。

“陈书砚，你真的觉得我演得像林黛玉吗？”林初念小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嗯。”陈书砚点点头，认真地说，“不仅像，而且比书里的林黛玉更可爱。”他顿了顿，补充道，“书里的林黛玉太爱哭了，太忧郁了，我还是喜欢现在的你。”

林初念忍不住笑了，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知道，陈书砚说的是真心话。从小到大，他总是这样，会包容她的小脾气，会鼓励她的每一个小小的进步，会在她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在她的身边。

“对了，你请假出来，老师不会说你吗？”林初念忽然想起这件事，有些担心地问道。

陈书砚无所谓地笑了笑：“放心吧，我跟老师说我外婆生病了，要去医院看看，老师准假了。”他顿了顿，又说道，“其实我外婆身体好得很，等会儿回去还要给她打个电话，免得露馅。”

林初念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能撒谎呢？”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暖暖的。她知道，他为了来看她的表演，付出了多少努力。

“为了看我们家林妹妹的表演，撒谎一次也值得。”陈书砚笑着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调皮。

林初念的脸颊又红了，她转过身，假装去看旁边的道具架，掩饰自己的羞涩。陈书砚看着她的背影，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不逗你了。我们出去吧，外面肯定有很多家长在等你。”

林初念点点头，跟着他朝着礼堂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她的妈妈迎面走来，脸上带着骄傲的笑容：“初念，你演得太棒了！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林黛玉！”

林初念笑了笑，正要说话，她妈妈的目光落在了陈书砚身上，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书砚？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上初一了吗，今天不用上课？”

陈书砚礼貌地笑了笑：“阿姨好，我今天请假了，专门来看初念表演。”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个有心的孩子。”林初念的妈妈笑着说，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就是好。”

林初念的脸颊又红了，她拉了拉妈妈的衣角：“妈，我们先回家吧。”

“好好好，回家。”林初念的妈妈笑着说，又转头对陈书砚说，“书砚，要不要去我们家吃饭？你阿姨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陈书砚看了看林初念，见她没有反对，便点了点头：“好啊，谢谢阿姨。”

于是，三个人一起朝着校门口走去。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林初念走在中间，左边是妈妈，右边是陈书砚。她能感觉到陈书砚的手臂偶尔会碰到她的手臂，一股暖意顺着手臂蔓延开来，让她的心里充满了甜蜜。

走到校门口时，陈书砚忽然停下脚步，对林初念的妈妈说：“阿姨，我跟初念说几句话，您先往前走，我们马上就来。”

林初念的妈妈了然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好，我在前面等你们。”说完，便朝着前面走去。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林初念看着陈书砚，心里有些紧张：“你要跟我说什么？”

陈书砚看着她，眼神认真而温柔：“初念，今天你演得真的很好。”他顿了顿，又说道，“其实，不管你演的是谁，在我心里，你都是最好的。”

林初念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低下头，小声说道：“谢谢你，陈书砚。”

“不用谢。”陈书砚笑了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以后不管你有什么表演，不管我有多忙，我都会来看。”

那一刻，林初念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青梅竹马，真好。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彼此了解，彼此信任。她知道，不管未来会遇到什么困难，陈书砚都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像戏里的贾宝玉一样，守护着他的林黛玉。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身影交织在一起。林初念抬起头，看着陈书砚的眼睛，眼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她知道，这场戏虽然结束了，但她和陈书砚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我们走吧，我妈妈还在等我们呢。”林初念笑着说。

“好。”陈书砚点点头，和她并肩朝着前面走去。

晚风轻轻吹过，带着淡淡的桂花香。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留下一串甜蜜的脚印，见证着这段青梅竹马的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