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风带着最后一点凉意，穿过老旧居民楼的纱窗，卷起窗帘一角，落在林初念苍白的手背上。她指尖动了动，把搭在腿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遮住了手腕处因为化疗而显得格外突兀的青紫色针孔。
今天是五月中旬，窗外的梧桐树已经缀满了巴掌大的叶子，阳光透过叶缝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她和陈书砚小时候在院子里追逐时，踩碎的那些光斑。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林初念抬起头，看见陈书砚的父母提着一个保温桶走进来。陈妈妈脸上带着刻意柔和的笑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念念，今天感觉怎么样？阿姨给你炖了鸽子汤，补补身子。”
“阿姨，我没事。”林初念笑了笑，那笑容落在过分瘦削的脸上，显得有些单薄，“您和叔叔怎么来了？不用特意跑一趟的。”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陈爸爸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声音比平时放轻了许多，“书砚那小子高考完了，我们想着过来看看你，顺便……跟你说声好消息。”
提到陈书砚，林初念的眼睛亮了亮，像暗夜里突然被点亮的星辰。她攥了攥手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叔叔阿姨，书砚哥他……考得怎么样？”
这话一问出口，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陈妈妈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疼得慌。她和陈爸爸对视一眼，还是陈爸爸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难掩的骄傲：“考得很好，686分，省里排得很靠前，挤一挤，还能上北大。”
“太好了。”林初念轻轻呼出一口气，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眼角甚至泛起了一点湿润的红，“我就知道，书砚哥肯定可以的。他那么厉害，从小到大都没让叔叔阿姨失望过。”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跟自己确认，又像是在跟眼前的人分享这份喜悦。“他高三那阵子多累啊，每天学到半夜，早上天不亮就起来背书。我有时候晚自习回家，还能看见他家书房的灯亮着。那时候我就想，等他高考完，一定要让他好好睡一觉，吃顿好的。”
陈妈妈听着，眼眶也红了。她伸手握住林初念的手，那只手冰凉，瘦得只剩下骨头。“念念，你放心，书砚这孩子懂事，等他报完志愿，就让他来看你。”
“别！”林初念猛地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慌乱，“叔叔阿姨，我的病……你们没告诉他吧？”
陈爸爸和陈妈妈沉默了。他们怎么敢说？高考前一个月，林初念被查出癌症晚期，医生说已经没多少时间了。林家和陈家是几十年的邻居，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谊比亲兄妹还亲。那时候陈书砚正处于高考冲刺的关键时期，林初念说什么都不让告诉陈书砚，说不能影响他考试。
“没有。”陈妈妈强忍着哽咽，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们没说，都听你的。”
“没有就好。”林初念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脸上露出了安心的表情，“他刚高考完，过段时间就要上大学了，不能出什么事。我……我没有未来了，但他还有。”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一块重石，砸在陈爸爸和陈妈妈的心上。他们看着眼前这个才十七岁的女孩，明明自己正承受着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却还在担心着别人的未来。
林初念低下头，看着自己盖在薄毯下的腿。她已经很久没去学校了，自从查出病来，就一直待在家里。高二的课本还放在书桌的一角，翻开的那一页，是她还没来得及学完的数学公式。她原本以为，等陈书砚高考完，她就可以和他一起去看夏天的海，一起去吃巷口那家新开的冰淇淋，一起规划未来的日子。可现在，这些都成了奢望。
“叔叔阿姨，你们别难过。”林初念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不害怕，真的。就是有点遗憾，没能亲眼看到书砚哥去北大报到，没能陪他走完接下来的路。”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我还记得小时候，我第一次去幼儿园，害怕得哭，是书砚哥牵着我的手，把他的小熊玩偶塞给我，说‘念念别怕，有我在’。还有一次，我爬树摔下来，腿摔破了，是他背着我跑回家，一路上还跟我说笑话，让我别疼。那时候他才比我高一点点，背着我走了那么远的路，累得满头大汗，却还笑着说‘念念真轻’。”
“还有初中的时候，我数学不好，每次考试都不及格。书砚哥就每天放学留下来给我补课，耐心得很，从来都不发脾气。有一次我实在学不会，哭着说不想学了，他就把我的错题本拿过去，一道一道给我讲，还说‘念念这么聪明，肯定能学会的，等你学会了，我请你吃棒棒糖’。后来我数学真的进步了，他真的给我买了一大袋棒棒糖，各种各样的口味。”
回忆像潮水一样涌来，那些和陈书砚有关的过往，一幕幕在她脑海里浮现。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那些温暖的瞬间，是她生命里最珍贵的光，支撑着她走过这段黑暗的日子。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想着我。”林初念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小时候我喜欢吃草莓，他就把家里种的草莓都摘给我，自己一颗都舍不得吃。冬天的时候，我的手容易冻，他就把我的手揣进他的口袋里暖着。他说，念念是女孩子，要好好保护。”
陈爸爸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念念，书砚这孩子，心里也一直惦记着你。高考前几天，他还问我们你怎么好久没去学校了，我们说你感冒了，在家休息。他还特意让我们给你带了他攒的笔记，说等你病好了，给你补功课。”
“笔记？”林初念眼睛一亮，“在哪里？我能看看吗？”
陈妈妈连忙从带来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递给她。“就在这儿，书砚说这是他高三一年的精华，都给你留着。”
林初念接过笔记本，封面是深蓝色的，上面有陈书砚熟悉的字迹，写着“林初念专属笔记”。她轻轻翻开，里面的字迹工整清秀，每一道题都有详细的解题步骤，重点内容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记。在笔记本的扉页，陈书砚写着：“念念，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加油。”
看着那一行字，林初念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却越擦越多。“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为我着想。”
她一页一页地翻着笔记本，仿佛在触摸陈书砚过去一年的时光。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他的努力和坚持，也记录着他对她的牵挂。
“叔叔阿姨，麻烦你们帮我把这个笔记本收好。”林初念把笔记本递给陈妈妈，“等……等以后有机会，再交给书砚哥吧。告诉他，我看过了，笔记做得很好，谢谢他。”
陈妈妈接过笔记本，点了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窗外的风又吹了进来，带着晚春的花香。林初念看向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晃，阳光透过树叶，在她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她想起小时候，她和陈书砚在梧桐树下玩捉迷藏，他总是故意让着她，让她很容易就能找到。那时候的风也是这样，带着花香，温暖而惬意。
“时间过得真快啊。”林初念轻声说，“好像昨天我们还在院子里追着跑，今天就已经长大了。书砚哥要去北大了，那是他从小的梦想。他以后会遇到很多优秀的人，会有很好的前程，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家庭，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描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这样就很好了。我虽然不能陪他走下去，但只要他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陈爸爸和陈妈妈看着她，心里充满了心疼和无奈。他们知道，这个女孩把所有的温柔和坚强都给了别人，却把痛苦和绝望留给了自己。
“念念，你别这么说。”陈妈妈哽咽着说，“医生说了，现在医学很发达，说不定会有奇迹的。你要好好治病，等书砚回来，他还等着跟你一起去看海呢。”
林初念笑了笑，摇了摇头。“阿姨，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我不想去医院，不想做那些没用的治疗，我想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度过剩下的日子。这里有我和书砚哥的回忆，有爸爸妈妈的陪伴，这样就够了。”
她顿了顿，又说：“等我走了，你们别告诉书砚哥我是因为癌症去世的，就说我是因为一场意外，好不好？这样他就不会太难过了。他那么善良，要是知道我是这样走的，肯定会自责一辈子的。”
“念念……”陈爸爸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
林初念又聊了一些关于陈书砚小时候的事情，聊他第一次骑自行车摔了跤却不肯哭，聊他第一次考第一名时的得意洋洋，聊他给她讲题时的认真模样。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却充满了温柔。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房间，把一切都染上了温暖的色彩。陈爸爸和陈妈妈看时间不早了，起身准备离开。
“念念，我们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陈妈妈帮她掖了掖被角，“你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就跟阿姨说，阿姨给你做。”
“嗯，谢谢叔叔阿姨。”林初念点了点头，看着他们走到门口。
“对了，叔叔阿姨。”林初念突然开口叫住他们。
陈爸爸和陈妈妈回过头，看着她。
“等书砚哥报完志愿，要是他问起我，你们就说我转学了，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林初念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期盼，“就说我在那边过得很好，让他不用担心我，好好去上大学。”
“好，我们记住了。”陈妈妈含泪点头。
门轻轻关上，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林初念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她想起昨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陈书砚一起坐在海边，夏天的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海浪拍打着沙滩，发出哗哗的声音。陈书砚笑着对她说：“念念，等我大学毕业，我们就一起在这里买房子，每天都能看海。”她笑着点头，心里充满了幸福。
只是，那个梦终究是梦。她知道，她等不到那个夏天了，等不到和陈书砚一起看海的日子了。
但没关系，只要陈书砚能拥有美好的未来，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她就满足了。
晚春的风还在吹，带着最后一点温柔，吹拂着这个充满遗憾却又无比温暖的夜晚。林初念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那个牵着她的手，把小熊玩偶塞给她的小男孩。他的笑容那么灿烂，像阳光一样，照亮了她短暂的一生。
她想，她的生命虽然短暂，但因为有陈书砚的存在，已经足够温暖，足够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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