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杯与星空

九月的上海，空气里还黏着夏末的湿热，但夜晚的风已经带上了一丝清爽。陈晨躺在宿舍略显坚硬的床板上，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在他脸上。

大一新生的新鲜感还没完全褪去，但一种陌生的、属于大城市的疏离感，已经开始在夜深人静时悄然蔓延。室友们要么戴着耳机在游戏世界里厮杀，要么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他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最终点进了那个几乎要被遗忘的“微信扩列”帖子。

手指机械地下滑，各种或夸张或模糊的头像一闪而过。直到看见一个ID叫“小眠”的用户，分享了一张照片——不是自拍，而是一杯看起来普普通通、但角度抓得很巧的拿铁，咖啡拉花有点散了，旁边摊着一本《西方经济学》，页角卷曲，明显被频繁翻动。配文只有三个字：“续命水。”

很日常，甚至有点琐碎。但不知怎的，陈晨却仿佛能透过这张照片，闻到那股混合着咖啡香和纸张味道的、属于另一个陌生人的真实生活气息。他几乎没有犹豫，点击了“添加好友”。

验证消息发过去，石沉大海。

他自嘲地笑了笑，把手机扔到一边。本来也就是一时兴起。他翻了个身，准备强迫自己入睡。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嗡”地一声轻震，柔和的光在黑暗中亮起。

【小眠】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陈晨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他点开对话框，光标在输入框里闪烁，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直接问“你好”？太土。评论她的照片？又显得太刻意。

正当他犹豫时，对方先发来了消息。

「扩列贴那个？」语气很平静，没有惊讶，也没有热情。

陈晨赶紧回复：「对。看到你的咖啡和书，感觉……挺真实的。」他删掉了后面那句“不像其他人只会发自拍”，觉得有点拉踩的嫌疑。

「真实？」小眠回了个笑哭的表情，「是真实的狼狈吧。这破书快把我看吐了。」

「大一新生表示不明觉厉，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大二的学姐告诉你，等你学到这门课，就知道什么叫‘经济学劝退’了。」后面跟了个小猫瘫倒在地的表情包。

陈晨忍不住笑了。隔着屏幕，他几乎能想象出一个女孩在图书馆或者自习室，对着厚厚教材抓狂又无奈的样子。那种感觉，瞬间拉近了距离。

「那我提前做好心理建设。」他回道，「不过咖啡看起来不错，哪家的？」

「学校图书馆楼下那家瑞幸，纯粹是图它近。拉花都垮了，将就喝吧。」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从吐槽各自的专业，到分享今天食堂哪道菜惊为天人哪道菜宛如酷刑，话题像被轻轻推了一下的小球，自然而然地滚动起来。没有刻意的迎合，也没有查户口式的盘问，更像是在某个午后，偶然坐在了同一张长椅上，随性地聊起了天。

陈晨发现，这个叫小眠的学姐，说话有种独特的幽默感，不是讲段子，而是善于从平淡日常里抠出一点有趣的颗粒。比如她形容宿管阿姨查寝，“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园丁，来检查我们这些盆栽有没有长歪或者偷偷养了害虫。”

他很久没有和人进行这样轻松又投入的文字交流了。

聊到快十一点，小眠发来消息：「不行了，明天早八，我得去洗洗睡了。小学弟也早点休息。」

「好，晚安。」陈晨回道。

对话中止。他放下手机，宿舍里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但很奇怪，刚才那种萦绕不去的疏离感，似乎被冲淡了不少。他脑海里不是对方的长相，而是那杯拉花散了的咖啡，那本被翻旧了的书，和一个用“盆栽”形容大学生的、有点有趣的灵魂。

他点开小眠的朋友圈，背景是一片手绘的星空，签名栏写着一句：“今晚月色真美。”——他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夏目漱石那句著名的“我爱你”。

朋友圈设置了三天可见，空空如也。

但这片“星空”和这句“月色”，却让他对着漆黑的床板，发了好一会儿呆。

窗外，上海的夜空很难看到星星，只有城市不眠的灯火，将天际染成一片模糊的橙红。

他并不知道，在距离上海近两千公里的成都，一个女生在放下手机后，也下意识地走到了窗边。她看着窗外稀疏的星子，想起那个说话有点拘谨又偶尔会流露出一点笨拙幽默的大一学弟，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下。

“好像……不算是个无聊的人。”她轻声自语，然后拉上了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