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朔风卷着细雪，掠过南朝边境镇北军大营的辕门。一辆没有任何皇室徽记的青篷马车，在数十名北朝护卫的簇拥下，静默地驶入这片陌生的土地。

车帘掀开，一身月白素衣的沈青梧躬身下车。没有凤冠霞帔，没有十里红妆，唯有发间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映衬着她清冷如雪的容颜。她便是北朝的长宁公主，此番南下，只为一场关乎两国疆界和平的政治联姻。

“公主一路劳顿，将军军务繁忙，特命末将在此迎候。”一个轻柔婉转的女声响起。沈青梧抬眼，看见一位身着浅碧色襦裙、外罩银狐斗篷的女子盈盈拜下。她身姿婀娜，眉目如画，正是将军府首席女官柳若雪。

“有劳柳姑娘。”沈青梧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柳若雪发间那支精巧的累丝金凤簪，心下微动。「南朝规制，五品女官可用雀鸟，三品以上方可用凤。这柳若雪，不止是女官那么简单。」

柳若雪起身，笑容温婉得体，亲自引路：“营中简陋，暂以这座新设的婚帐作为公主歇脚之处。将军已吩咐下去，一应物事皆比照北朝习俗，若有不同，公主尽管吩咐。”

沈青梧随着她走向那座装饰着红绸的巨大营帐，眼底却冷静如冰。「比照北朝习俗？是体贴，还是试探？」 她袖中指尖轻轻拂过一枚藏在暗袋里的玄铁令牌，那是“无垢阁”少主的信物。此番和亲，明为姻缘，实为棋局，她必须步步为营。

踏入营帐，炭火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周身寒气。帐内布置华丽，却透着一股军营特有的肃杀。沈青梧的目光扫过角落冰盆的数量、守卫站定的方位，最终落在悬挂于壁的一柄墨色长刀上。刀名“斩寒”，是镇北将军裴知衍的佩刀。

“公主请先更衣，将军稍后便至。”柳若雪示意侍女捧上一套繁复华美的南朝公主礼服，绯红底色，金线绣着翱翔的凤凰，在烛光下流光溢彩。

“不必。”沈青梧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素衣即可。”

柳若雪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恢复自然：“是。那奴婢伺候公主梳洗。”

“我自己来。”沈青梧走到铜盆前，亲手拧干帕子。她需要这点独处的时间，来记住帐内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那柄斩寒刀与主座之间的距离。

便在这看似寻常的梳洗动作间，她已用无垢阁所授的“寸光”心法，将帐内布局刻入脑中。

夜色渐深，营中更鼓响起。帐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摩擦的轻微声响。帘帐掀开，一股混合着风雪与凛冽气息的男人大步走入。

裴知衍未着甲胄，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眉目间是久经沙场的锐利与深沉。他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帐内，最后落在沈青梧身上，在那身素衣停留一瞬，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公主一路辛苦。”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这身素衣，倒比凤冠霞帔更衬北朝风雪。”

“将军谬赞。”沈青梧微微欠身，“北朝有训，嫁女如出征，素衣明志，不忘根本。”

裴知衍轻笑一声，走到案几前，执起酒壶，斟满两杯琥珀色的合卺酒。他指尖在杯沿极轻地敲击了三下，节奏短促而特殊。

沈青梧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朔北军斥候示警的暗号……他是在提醒我什么？」

“礼官冗杂，已悉数遣退。此间仅你我与天地为证。”裴知衍将一杯酒递到她面前，动作间，他的手指“不经意”地覆上了她端杯的手腕。肌肤相触的刹那，两人俱是微微一震！

「北昭死士专用的鸠毒‘相思子’，配方中那味西域紫堇，公主打算何时从袖中取出？」 一道冷冽清晰的心声，毫无预兆地撞入沈青梧脑海！

沈青梧指节一颤，杯中美酒险些晃出。她强压惊骇，电光石火间稳住心神，反手借整理袖口之机，指尖精准按在他虎口穴道之上，一股微不可查的内力透入：「不及将军筹谋深远——故意让柳若雪‘撞见’你左臂旧伤复发，不正是要引那谢廷章动用藏在辎重营的兵符么？」

裴知衍眼底瞬间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锐光！

帐外恰在此时传来柳若雪柔婉的通报声：“将军，陛下赐的醒酒汤已备好……” 她端着汤盏入内，沈青梧顺势“失手”打翻酒杯。酒液泼洒在地毯的瞬间，裴知衍骤然揽住沈青梧的腰腹，疾退三步！

“锵——！”

一支淬毒的短弩箭破空而来，深深钉入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

十二名身着夜行衣、咽喉纹着北昭狼图腾的死士如鬼魅般破帐而入，刀光直指裴知衍！领头之人攻势狠辣，显是深知裴知衍左臂旧伤是其弱点。

裴知衍挥刀格挡，斩寒刀出鞘的龙吟之声响彻营帐。他将沈青梧护在身后，动作间左臂旧伤处果然渗出血色。

“右三弩手交给我。”沈青梧声音冷静，撕下素衣内衬，迅速缠住他血流不止的左臂，同时发间银簪如电射出，精准没入最近一名死士的咽喉。“将军若此时死了，我会很困扰。”

「撒谎。」 裴知衍刀锋划开另一名死士的脖颈，温热血点溅上喜烛，心声里竟带上一丝极淡的笑意，「你方才，心跳快了五拍。」

「因你血流得太浪费。」 她旋身踢翻方才泼洒毒酒的银壶，酒液蒸发形成的毒雾暂时逼退侧面之敌。“南宫翎！西侧营帐有异动！” 她朝帐外高呼，既是提醒护卫，也是试探。

混战中，两人不得不背脊相贴，共同迎敌。裴知衍为挡开刺向沈青梧咽喉的一剑，左臂伤口再次崩裂。沈青梧金簪再发，了结偷袭者后语带讥诮：“将军这苦肉计，未免演得太过逼真。”

「心疼了？」 他反手拧断一名刺客的脖颈，动作干净利落。

「怕你死了，我不好向父皇交代，更不好……独活于这盘棋局。」 她话音未落，读心术第三次触发——「柳若雪端来的醒酒汤碗底，用指甲划了盐引符号……是西域商队用的暗语，指向龟兹……」

残月鉴心，暗局启幕

子时末，尸首被拖离，帐内重归寂静，只余浓重血腥气。裴知衍扯下染血的婚书，其下竟压着一封密信：“谢廷章手笔。北昭王要求三日内交出你，否则兵临雁门关。”

沈青梧凝视他依旧渗血的左臂，突然伸手扯断自己一缕发丝，混合着金疮药，细细缠上他的伤口：“将军可知，柳若雪递汤时，用指甲在碗底划了盐引符号？”她指尖拈起半片极薄的楮纸——正是柳若雪“失手”打翻酒杯时，她从桌案底部巧妙粘取的密信残页。

裴知衍猛地扣住她手腕，读心术再次产生微弱共鸣。「盐铁专卖权…谢廷章竟敢与北昭勾结私运？那批失踪的军械，果然与此有关！」

“合作吧，裴将军。”沈青梧将染血的银簪从容插回发间，素衣虽染尘血，目光清亮如雪，“你替我肃清朝中蠹虫，我助你斩断北昭命脉——”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向帐外一道迅速远去的黑影，“比如现在，那个故意放走的活口，正急着去向他的主子报信呢。将军猜，他是去找柳若雪，还是……直接去找谢廷章？”

帐外风雪不知何时已歇，一弯残月照亮案几下方一角悄然露出的龟兹地图，其上“陨星矿”三字，在血色与月光下，泛着幽蓝诡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