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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将心弈

柳若雪端着热水进来时,见到公主竟未施粉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公主,今日将军吩咐,需按南朝礼仪正式接见朔北各位官员命妇。奴婢特为您准备了南朝服饰。”柳若雪声音轻柔,手中捧着的正是一套繁复的绯红襦裙,金线绣成的凤凰在晨光下流光溢彩。

沈青梧目光扫过那抹刺眼的红,心中冷笑。「如此急切要我换上南朝装束,是想看北朝公主在他们面前低头么?」 面上却平静无波:“有劳柳姑娘。只是我穿惯素色,这艳色恐怕衬不起。”

柳若雪笑容温婉却坚持:“公主说笑了。这是将军特意吩咐的,说既是南朝媳妇,当入乡随俗。”她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况且今日谢都督夫人也会来,她可是谢廷章的亲妹,公主若太过素净,恐怕会让人看轻了北朝。”

沈青梧心念电转。「谢廷章的妹妹……看来这场更衣,是裴知衍布下的一步棋。」 她伸手轻抚襦裙上精致的绣纹,指尖在凤凰眼睛处的珍珠上稍作停留——那珍珠的缝法,竟与无垢阁的暗记有七分相似。

“既然如此,便依将军之意。”沈青梧起身,任由柳若雪为她更衣。

更衣的过程宛如一场无声的较量。柳若雪的手指灵巧地系着衣带,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既不失礼数,又不显卑微。沈青梧则配合地抬手转身,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镜中柳若雪的神情。

当那身绯红襦裙完全穿戴整齐,柳若雪轻呼一声:“哎呀,瞧奴婢这记性,竟忘了取配套的胭脂水粉。”她匆匆离去,帐中只留沈青梧一人。

沈青梧静立镜前,红衣衬得她肤白如雪,却也比素衣时更多了几分凌厉。她抬手轻抚脸颊,脑海中飞速闪过柳若雪更衣时的每一个细节。「右袖内衬有细微凸起,应是藏了东西;腰间玉带扣的系法,是西域商队常用的平安结……」

不过片刻,柳若雪端着妆奁回来,里面不仅有胭脂水粉,还有一套完整的贴面花钿。她笑着解释:“这是我们南朝时兴的‘梅花妆’,公主肤白,额间一点红梅定是极美的。”

沈青梧端详着那些精致的妆品,突然问道:“柳姑娘对妆容如此精通,可是学过?”

柳若雪手法熟练地调制着胭脂,答道:“家母曾是长安有名的妆娘,奴婢自幼耳濡目染,会些皮毛而已。”

「谎言。」 沈青梧心中冷笑。她早已从无垢阁的情报中得知,柳若雪的母亲实为西域舞姬,与“妆娘”相去甚远。这刻意掩盖的出身,更让她心生警惕。

上妆时,柳若雪的手法极为轻柔,仿佛生怕弄疼了公主。然而当那支描眉的黛笔即将触到沈青梧眉梢时,公主突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柳姑娘,”沈青梧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这黛笔的材质很是特别。”

柳若雪手腕一颤,强笑道:“不过是普通的青金石制成,公主见笑了。”

沈青梧指尖微微用力,柳若雪吃痛,黛笔险些脱手。「笔杆中空,内有机关。是想在我脸上画什么记号,还是下毒?」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裴知衍的声音:“公主可准备好了?”

帘帐掀开,一身墨色戎装的裴知衍大步走入。见到一身红妆的沈青梧,他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惊艳,随即恢复平静。

“将军来得正好。”沈青梧松开柳若雪的手,转身面向裴知衍,“柳姑娘正要为我画眉,将军觉得是远山眉合适,还是蛾眉更佳?”

裴知衍目光扫过柳若雪苍白的脸色,突然笑了:“公主天生丽质,不画也罢。”

沈青梧却道:“既已更衣,岂有不完妆之理。”她自顾取过一枚花钿,对柳若雪道,“听闻南朝贵女近来流行鱼鳞花钿,柳姑娘可会贴?”

柳若雪连忙点头:“会的。”她取出一片精致的鱼鳞花钿,小心地贴在沈青梧额间。

妆容完毕,镜中的沈青梧仿佛换了个人。绯红襦裙衬得她明艳不可方物,额间花钿又添几分神秘。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冷静如冰,与这身装扮形成鲜明对比。

裴知衍伸出手:“宾客已至,请公主移步。”

沈青梧将手搭在他掌心,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腕间脉搏。「柳若雪的黛笔有古怪,笔杆中空,疑是传递情报的容器。」 她借着起身的动作,将心声传递过去。

裴知衍面色不变,手臂却微微收紧,示意收到。「谢玉珠已到,她是谢廷章最宠爱的妹妹,也是北昭在大南朝的眼线。」 他的心声冷冽,「今日宴席,她必会试探你的身份。」

两人相携走出营帐,宛如一对璧人。红妆的沈青梧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南朝官员还是朔北将领,都不由自主地为这位北朝公主的气度所折服。

宴席设在中军大帐,早已宾客云集。沈青梧一眼就注意到了坐在上首的谢玉珠——那位谢都督夫人。她约莫三十年纪,身着雍容华贵的命妇礼服,发间一支金步摇熠熠生辉,眼神却锐利如刀。

“这位便是北朝的长宁公主吧?”谢玉珠起身相迎,笑容亲切却不达眼底,“果真是国色天香,与我们裴将军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沈青梧微微颔首:“谢夫人过奖。”

谢玉珠执起她的手,看似亲切地拍了拍:“公主这身南朝装扮真是合体,比我们南朝女子还要标致。”她话音一转,“只是额间这花钿,贴得稍偏了些许。我们南朝规矩,花钿当贴于额心正中央,象征女子德行端正,不偏不倚。”

这话中的讥讽意味明显,暗示北朝公主“不端正”。帐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青梧身上。

沈青梧不慌不忙,抬手轻抚额间花钿,微微一笑:“谢夫人有所不知,在北朝,花钿偏左一寸,是为纪念百年前为国捐躯的昭阳公主。她为保全城百姓,自请和亲,临行前便是将花钿偏左一寸,以示心向故国,永不偏移。”她目光扫过全场,“北朝女子贴花钿,从来不论位置正中与否,只问心中家国可在正位。”

一番话掷地有声,谢玉珠脸色微变,强笑道:“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

裴知衍适时开口:“公主远道而来,一路劳顿。今日设宴,既是为公主接风,也是感谢诸位同僚前来。”

宴席正式开始,歌舞升平,推杯换盏。沈青梧端坐裴知衍身侧,举止得体,应对自如,既不失北朝公主的威仪,又兼顾了南朝媳妇的谦和。

酒过三巡,谢玉珠再次发难:“听闻北朝女子善骑射,不知公主可否为我们表演助兴?”

这话极为无礼,将公主与艺人等同。裴知衍正要开口,沈青梧却轻轻按住他的手。

“谢夫人想观北朝骑射,本宫自当满足。”沈青梧起身,“只是独乐不如众乐,不如请夫人派一位府中高手,与本宫切磋一二?”

谢玉珠眼中闪过计谋得逞的光:“既然公主有此雅兴,那就让府中教头赵莽陪公主过几招。”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应声出列,一看便是外家功夫高手。裴知衍神色一凝,赵莽是朔北有名的力士,曾赤手空拳打死过猛虎。

沈青梧却从容不迫:“刀剑无眼,为免伤和气,不如比射箭?”她看向谢玉珠,“久闻谢夫人年轻时也是骑射高手,不如一同助兴?”

谢玉珠不料沈青梧会反将她一军,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射场设在营地西侧,箭靶设在百步之外。赵莽率先开弓,三箭皆中靶心,引得一片喝彩。

轮到沈青梧时,她却道:“固定靶位未免无趣。”她解下腰间丝绦,系于箭尾,“北朝女子射箭,讲究‘箭不虚发,发必有意’。”

话音未落,她突然挽弓向天,一箭射出。那箭带着丝绦冲天而起,竟不偏不倚射中空中飞过的一只孤雁。雁应声而落,正好掉在谢玉珠面前,箭尾丝绦在雁颈上系成一个精致的结。

全场哗然!这一箭不仅展现了惊人的箭术,那雁颈上的结,更是北朝皇室特有的“同心结”,只有在重大仪式上才会使用。

谢玉珠脸色煞白,她认出那结与今早接到的密信上的封印一模一样——北昭与大南朝某些官员往来的密信,正是用这种结封印的。

沈青梧收弓,语气平静:“这雁赠予谢夫人,愿北朝南朝,永结同心。”

裴知衍目光深邃地看着身边的女子,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位北朝公主不仅是和他一样拥有读心术的盟友,更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宴席结束后,回到婚帐,沈青梧立刻卸下一身繁复妆饰,重新换上素衣。裴知衍屏退左右,帐中只剩二人。

“今日多谢将军配合。”沈青梧洗净脸上脂粉,恢复素颜。

裴知衍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公主今日一箭,不仅震慑了谢玉珠,更向在场所有人证明了北朝的实力。”

沈青梧转身看他:“那将军可看出了什么?”

“谢玉珠看到雁颈上的结时,心跳快了十拍。”裴知衍目光锐利,“公主是故意让她认出来的。”

沈青梧不否认:“那是北昭死士传递密信时用的封印结。看来谢夫人与北昭的关系,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就在这时,柳若雪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将军,公主,醒酒汤来了。”

沈青梧与裴知衍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裴知扬声道:“进来。”

柳若雪端汤入内,举止如常,唯有目光在扫过沈青梧换下的红衣时,有瞬间的闪烁。

当她退出后,裴知衍轻声道:“她注意到你换下了南朝服饰。”

沈青梧唇角微勾:“正是要她注意。”她从袖中取出一枚极小的蜡丸,“更衣时,我从她那支黛笔中取出的。”

裴知衍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公主可疑”。

“看来我们身边,不止一拨人在活动。”裴知衍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

沈青梧望向帐外渐暗的天色:“博弈才刚刚开始,将军。”

暮色渐深,红妆褪去,素衣依旧。而这场以婚姻为名的棋局,才刚刚布下第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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