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棋局已开，落子无悔。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沈青梧已起身。她换回那一身月白素衣，对镜自照时，指尖轻抚过额间——那里已无花钿，唯有素净。

柳若雪端热水进来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公主今日不穿那身红衣了？昨日在宴席上，可是惊艳四座呢。”

“衣裳不过是表象，何须日日更换。”沈青梧语气平淡，手中玉梳缓缓梳理着长发，“就如柳姑娘，虽终日着婢女服饰，不也难掩通身气度么？”

柳若雪手微微一颤，随即恢复平静：“公主说笑了，奴婢区区一个下人，何来气度可言。”

「袖口沾有西域墨莲香气，今晨见过西域商队的人。」 沈青梧捕捉到柳若雪心中的一丝慌乱，却不点破，转而问道：“将军何在？”

“将军一早已去校场点兵，说是北境有异动。”柳若雪答道，眼神却飘忽不定。

沈青梧心念电转。裴知衍昨日并未提及军情，今日突然点兵，必有蹊跷。她放下玉梳，起身道：“带我去校场。”

“公主，这不合礼制……”柳若雪急忙阻拦。

“礼制？”沈青梧轻笑一声，目光如刀，“北朝公主见自己的夫君，何须礼制准许？”

柳若雪只得领命。临出帐前，沈青梧瞥见案几上多了一封未署名的信函，封口处印着特殊的狼图腾——正是北昭死士的标志。她不动声色地将信函收入袖中，随柳若雪走出营帐。

校场上，寒风猎猎。裴知衍一身玄甲，正在高台上点兵。见沈青梧前来，他眸光微动，却未停下手中的令旗。

“将军。”沈青梧径直走上高台，立于他身侧，“北境有何异动，竟需劳动将军亲自点兵？”

裴知衍尚未回答，台下突然一阵骚动。一骑快马冲破晨雾，马上骑士浑身是血，手中高举一枚羽箭：“急报！北昭骑兵越过雁门关，已至百里外的黑水河！”

满场哗然。裴知衍面色凝重，接过羽箭，拆开箭身上的信函。沈青梧站在他身侧，目光扫过信纸——上面竟是用北朝皇室密文所书：

“三日之内，交出长宁公主，否则血洗雁门。”

「果然来了。」 裴知衍心中冷笑，「谢廷章与北昭勾结，欲借刀杀人。」

「将军何必演戏？」 沈青梧突然伸手按住他执信的手，指尖在他腕间轻轻一点，「这信使的靴底，沾有将军府特制的青泥——是你派人假扮的北昭骑兵，只为试探我是否会向父皇求援吧？」

裴知衍瞳孔微缩，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肌肤相触的刹那，读心术再次触发：

「公主好眼力。但北昭威胁并非虚假，谢玉珠今晨已收到北昭密信，三日后他们真会出兵。」

「所以将军导演这出戏，是想看我是否会为自保而背叛合作？」 沈青梧挣开他的手，声音冷冽，“将军若不信我，何不直言？”

台下将士皆以为公主因军情紧急而忧心，唯有裴知衍听出她话中的讥讽。他挥手令众将退下，校场上只剩他们二人。

“公主可知，为何我选择与你合作？”裴知衍突然问道。

沈青梧目光扫过校场边缘的柳若雪，见她正与一名小卒低语，那小卒的腰间佩刀，刀柄上刻着谢氏的家族徽记。

“因为将军知道，我与你一样，都想揪出这朝中蠹虫。”沈青梧从袖中取出那封狼图腾信函，“譬如这封信，看似北昭死士所书，实则墨迹未干，显然是营中之人伪造。”

裴知衍接过信函，指尖在狼图腾上轻轻摩挲：“公主以为，是谁所为？”

“墨中有檀香，是佛堂常用之物。”沈青梧目光投向远处一座僻静营帐，“将军不妨查查，今日清晨，谁去过佛堂。”

裴知衍召来亲兵，低声吩咐几句。不过一刻钟，亲兵回报：“将军，佛堂看守说，今日只有柳姑娘去过，为老夫人取祈福的经卷。”

话音未落，柳若雪已被带到二人面前。她神色惶恐，跪地泣道：“将军明鉴，奴婢只是去为老夫人取经卷，绝未见过什么信函！”

裴知衍目光冰冷：“本将还未问话，你怎知是信函之事？”

柳若雪脸色煞白，咬唇不语。沈青梧却道：“将军不必为难她。一封信函，不足以定人之罪。”她弯腰扶起柳若雪，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对方腕间。

「佛堂经卷柜第三格，有暗格。」 柳若雪心中的恐慌一闪而过。

沈青梧松开手，对裴知衍道：“北昭威胁在即，将军还是先议军情要紧。这封信，或许是有人想挑拨你我关系，莫要中了圈套。”

裴知衍会意，顺势道：“公主言之有理。柳若雪，你先退下。”

柳若雪如蒙大赦，匆匆离去。沈青梧望着她的背影，轻声道：“将军可愿与我同去佛堂一游？”

佛堂内香火缭绕，寂静无人。沈青梧根据读心所得，径直走向经卷柜，在第三格内轻轻一按，暗格弹开，里面不是经卷，而是一叠信函与一枚兵符。

“谢氏的兵符。”裴知衍拿起那枚虎形铜符，面色骤变，“竟在佛堂之中！”

沈青梧翻看那些信函，越看越是心惊。信中不仅详细记录了谢廷章与北昭的往来，更提到了一个名为“玄冥司”的秘密组织，其成员遍布朝野，甚至渗透进了北朝皇室。

“看来，我们的对手不止谢廷章一人。”沈青梧将一封信递给裴知衍，“这个玄冥司的司主，似乎也能窥探人心。”

裴知衍接过信纸，只见上面写着：“司主有令，读心者必除之。裴知衍与北朝公主，皆在名单之上。”

佛堂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二人迅速藏好证据，刚走出佛堂，便见谢玉珠带着一众仆妇气势汹汹而来。

“裴将军真是好兴致，新婚第二天就带公主来佛堂祈福。”谢玉珠语带讥讽，目光却锐利地扫过经卷柜。

裴知衍将沈青梧护在身后：“谢夫人有何贵干？”

“老夫人听闻北昭来犯，忧心忡忡，特请公主过府一叙。”谢玉珠皮笑肉不笑，“毕竟公主来自北朝，对北昭的了解，总比我们多些。”

沈青梧心知这是一场鸿门宴，却坦然应下：“正该向老夫人请安。”

去往谢府的马车上，裴知衍低声道：“谢玉珠此人心狠手辣，公主务必小心。”

沈青梧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突然问道：“将军可知，为何我始终身着素衣？”

裴知衍摇头。

“因为这身衣裳，是我父皇在我临行前亲手所赠。”沈青梧语气平静，“他说，南朝繁华，易迷人眼。唯有素衣，可提醒我勿忘北朝风雪中的百姓。”

裴知衍怔住。他从未想过，这位看似冷漠的公主，心中竟藏着如此重量。

「或许，我可以信她。」 他心中第一次闪过这样的念头。

沈青梧转头看他，唇角微扬：“将军终于想通了？”

裴知衍苦笑：“公主的读心术，果然防不胜防。”

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沈青梧正要下车，裴知衍突然拉住她的手：“无论发生什么，我会护公主周全。”

这是他第一次直言保护之意。沈青梧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将军放心，我亦能自保。”

二人相携下车，只见谢府门前，一位白发老妇在众仆妇的簇拥下立于阶上，正是裴知衍的祖母、谢家的实际掌权人——谢老夫人。

她目光如炬，在沈青梧的素衣上停留片刻，缓缓开口：

“老身听闻，北朝公主昨日一箭惊四座。不知今日，可否让老身也开开眼界？”

府内庭院中，箭靶已设。而靶心之上，竟悬着一枚北朝皇室特有的玉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