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您醒醒!”
急切的呼唤伴着轻柔的摇晃传来,将展云姝从无边的黑暗中拽了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这不是长信宫那盏昏黄的宫灯,而是她闺房里那扇糊着蝉翼纱的窗。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海棠花香,熟悉得让她心头一颤。
“小姐,您可算醒了!”贴身侍女晚翠的脸凑到眼前,眼眶泛红,“您昨天在海棠树下看书,不小心睡着了受了寒,发了一夜的热,可把奴婢吓坏了。”
海棠树?
看书睡着了?
展云姝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是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指尖圆润,没有常年批阅奏折留下的薄茧,更没有被白绫勒出的红痕。
她掀开被子,身上穿着的是件粉色云锦襦裙,裙摆绣着精致的海棠花纹——是她十五岁生辰时,母亲苏氏亲手为她缝制的。
她踉跄着下床,扑到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的,是张少女的脸庞:眉眼精致,肌肤莹白,眼神虽带着病后的倦意,却盛满了鲜活的生机。
这是十五岁的她!
是还没遇见萧煜,还没卷入那场毁灭一切的爱恋时的她!
巨大的狂喜与激动撞得她心口发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老天有眼,竟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一世,父亲还在镇守边关,兄长还在京中历练,展家满门安好,她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可下一秒,前世的血海深仇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萧煜的冷漠,柳轻瑶的得意,女儿念念毒发时的痛苦,族人倒在血泊中的惨状……那些画面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浑身发冷。
她抬手抹掉眼泪,铜镜里少女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像一把刚出鞘的刀。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晚翠担忧地递过一杯温水。
展云姝接过水杯,指尖传来的温热让她稍稍定神。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巳时了。”晚翠答道,“夫人让奴婢来看看您醒了没有,说二夫人带着大小姐和二小姐来了,在前面客厅等着呢。”
二夫人?
展云姝的眉头瞬间拧紧。
她想起来了,就是今天——她十五岁这年的暮春,二婶王氏带着堂姐展云柔、堂妹展云薇上门“探望”。
前世的她单纯懵懂,被王氏母女几句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不仅差点把父亲在边关的军情说了出去,还被她们哄走了母亲好几件珍贵的陪嫁首饰。
想到这里,展云姝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弧。
很好,既然她们主动送上门来,那她就先拿这对极品母女开刀,给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提个醒。
“知道了,我梳洗一下就过去。”她淡淡说道,转身走向屏风后的浴桶。
半个时辰后,展云姝身着一袭淡紫色暗纹襦裙,仅在鬓边斜插一支白玉簪,缓步走出云姝院。
她身姿挺拔,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与往日那个娇柔温婉的将门嫡女相比,多了几分沉静与迫人的气场。
还没走到客厅,就听见里面传来王氏尖细的笑声:“大嫂,你看我们家云柔,这模样这才情,在京中贵女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要是能搭上哪家勋贵公子,将来定能光耀门楣!”
紧接着是展云薇娇俏又带着不屑的声音:“就是!姐姐不仅精通琴棋书画,还知书达理,哪像有些人,整天舞刀弄枪的,一点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
展云姝脚步一顿,眼底寒光一闪。前世的她,因为跟着父亲学过几年武艺,常被展云薇嘲笑是“野丫头”,那时她只当是妹妹年纪小,从不计较。
如今想来,这背后少不了王氏的撺掇。
她推门而入,声音不高,却让客厅里的笑声瞬间戛然而止:“二婶,堂姐,堂妹,今日上门,就是为了背后议论自家姐妹的?”
王氏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愣了一下才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哟,这不是云姝吗?病刚好就出来了?快坐快坐,二婶正跟你母亲说闲话呢。”
展云柔也抬起头,看向展云姝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嫉妒——展云姝生得比她明艳,又是嫡女,从小就占尽风头。
她勉强挤出个笑容:“妹妹说笑了,我们就是随口聊聊。”
“随口聊聊?”展云姝走到苏氏身边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展云薇,“堂妹说我舞刀弄枪不像女儿家,这话也是随口聊聊?”
展云薇没想到自己的话被听了去,脸瞬间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哪个意思?”展云姝步步紧逼,声音冷了几分,“是觉得将门嫡女学武艺丢了你的人,还是觉得我展家世代从军,是件不光彩的事?”
这话一出,王氏的脸色也变了。
她知道展家最看重军功荣耀,这话要是传出去,别说攀附权贵,她们母女在京中都要抬不起头。
她连忙打圆场:“云姝,你误会了!云薇年纪小不懂事,随口胡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年纪小?”展云姝冷笑一声,“堂妹今年十三岁,再过两年就要议亲了,可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小丫头。有些话既然说了,就得敢作敢当。我展家世代忠良,保家卫国,学武艺是为了防身,更是为了继承家族荣耀,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
王氏被她怼得说不出话,只能求助地看向苏氏。
可苏氏此刻正惊讶地看着女儿,她能感觉到,女儿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那股子沉静锐利的气场,竟让她都有些侧目。
她轻轻拍了拍展云姝的手,却没有开口阻拦。
展云姝见状,心中微暖。
有母亲在身后,她更有底气了。
她看向王氏,语气淡淡:“二婶今日上门,恐怕不只是为了跟我母亲说闲话吧?前几日你派人来借母亲的翡翠蝴蝶簪,说是给堂姐参加赏花宴用,今日又提起堂姐的前程,莫不是想让我母亲帮着牵线搭桥?”
王氏被戳穿了心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干咳两声:“云姝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二婶就是关心你母亲……”
“关心我母亲,就不该打她陪嫁的主意。”展云姝打断她,“我外祖父留给母亲的那些东西,每一件都有特殊意义,不是用来给外人撑场面的。至于堂姐的前程,自有二叔父操心,就不劳烦我母亲了。”
说完,她站起身,对苏氏屈膝行礼:“母亲,女儿身子还有些乏,先回房休息了。”
苏氏点点头:“去吧,记得按时喝药。”
展云姝转身离开,没有再看王氏母女一眼。
走到院子里,午后的阳光透过海棠树的枝叶洒下来,落在她身上,暖融融的。
展云姝抬手摸了摸身边的海棠树干,粗糙的触感让她更加确定这不是梦。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没想到啊,展家大小姐,还有这么牙尖嘴利的一面。”
展云姝猛地回头,只见假山顶端斜倚着一个少年。
他身着月白色锦袍,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嘴角噙着玩味的笑,眉眼俊朗,气质贵气逼人——竟是当朝丞相嫡子,徐舟野!
前世的她与徐舟野交集不多,只知道他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整日流连风月场所,不务正业。
可她记得,展家被灭门时,徐舟野曾试图上书为展家辩解,却被萧煜压了下去。
徐舟野从假山上跳下来,稳稳落在她面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方才客厅里的话,我都听见了。以前只听说展大小姐温柔娴静,今日一看,倒是我记错了?”
展云姝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警惕地看着他:“徐公子在此做什么?”
“路过,刚好听见热闹。”徐舟野耸耸肩,扇子“唰”地打开,遮住半张脸,“不过说真的,你刚才怼你二婶的样子,比那些娇滴滴的贵女有趣多了。”
展云姝皱了皱眉,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徐公子若是没事,我就先回房了。”
“哎,等等!”徐舟野连忙叫住她,“我听说下个月的赏花宴,南王也会去。你要是不想再被你堂姐比下去,或者不想被南王那种伪君子缠上,不如我带你一起去?保准没人敢欺负你。”
萧煜!
听到这个名字,展云姝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瞬间攥紧。
前世的赏花宴,正是她与萧煜的第一次正式相遇。
她抬眼看向徐舟野,少年脸上依旧挂着玩世不恭的笑,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展云姝沉吟片刻,忽然勾起嘴角:“好啊。那便多谢徐公子了。”
徐舟野显然没料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干脆,愣了一下才笑道:“爽快!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展云姝点点头,转身走向云姝院。
阳光落在她的背影上,却仿佛有寒气从她身上散出。
萧煜,柳轻瑶,王氏母女……这一世,欠了她的,她都会一一讨回来。
而这场赏花宴,就是她复仇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