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崩溃后是需要空间来平复的，更何况是长辈在晚辈的面前崩溃。
我抹去脸上的泪水，轻轻地站起身，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将装碘伏和创口贴的袋子放在了矮几上，确保丈太郎先生稍微抬头就能看到。
做完这一切，我对着依旧沉浸在情绪中的丈太郎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路过通往二楼的楼梯时，我的脚步不自觉地顿住了。
虽然因为角度问题看不完全，但隐约能看见拐角处有一只手正抓着木质的扶手，那只手因为过度用力而绷紧着，似乎有些颤抖。
应该是松田同学，他站在那没有下来，或许是不想让我看到此刻的他，或许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场景。
但他一定很难过。
心脏像是被泡进了柠檬水里，又酸又涩，该怎么办？直接上去吗？说不定会让他很窘迫，假装没看见？
我摸了摸口袋，把手帕掏了出来，凭借着之前的记忆开始翻折，不到一分钟，一朵不算完美但形状清晰的手帕花静静地躺在了我的手心。
我轻轻地将那朵小小的手帕花，放在了楼梯第一阶的正中央。
没有再停留，直接离开了松田同学家。
第二天上学，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悄悄飘向松田同学的座位。
他依旧是那副样子，黑色的卷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地转着笔，半眯着眼睛，一副对周围一切漠不关心的模样。
就算课堂上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也思路清晰地给出正确答案了。
从表面上看，似乎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眼下没有明显的青黑，跟萩原同学课间交谈时，语气和神态也和平时一样。
但这反而让我更加忐忑了，我不知道他昨晚到底听到了多少，也不知道他对我的擅自介入会不会很生气，今天还要不要去拳馆训练。
这些疑问如同藤蔓一样，缠绕了我整整一天，一直持续到放学后我站在拳馆大门前了，还在因为这些而不敢进门。
手抬起又放下，踌躇不前。
万一他不想见到我怎么办？昨天的事情会不会让气氛很尴尬？
“这不是星野同学吗？”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猛地回头。
丈太郎先生站在几步外的地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他身上的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乱糟糟的头发仔细修剪过了，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整个人仿佛从内到外焕然一新，眼神也比昨天清明了许多。
“丈太郎先生！”我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声音里充满了由衷的喜悦，“您看起来好精神！太好了！”
丈太郎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啊，这都是多亏了星野同学的福。”他非常诚恳地说道：“昨天你走后，我跟阵平那孩子，好好聊过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我向他道了歉，也说了很多憋在心里很久的话。”丈太郎先生的眼神变得柔软，“我说希望他能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让我，让我学着做一个像样点的父亲。”
“然后呢？”我忍不住追问，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丈太郎先生模仿着松田同学的语气，脸上却满是笑意，“他当时站在厨房门口，抱着胳膊，啧了一声，嘟囔着什么一把年纪了还说什么改正啊，我又没怪过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之类的话，最后。”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笑容放大，“最后他指着我抱着的那件衣服，有点别扭的说，老爸你有空说这些，不如先把我的衣服洗了！”
酸涩和暖意在心里交织着，“太，太好了！”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
“星野同学。”丈太郎先生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无比郑重，他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真的非常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昨天那番话来把我敲醒，我可能，可能还在那个泥潭里打转，继续伤害着这孩子，明明我都是个大人了，却还要让你这样的孩子来为我操心这些，真的万分感谢！”
“丈太郎先生！您别这样！”我手忙脚乱地回了一个更深的鞠躬，“真的不用谢我什么！我只是说了自己想说的话！您不计较我昨天言辞那么尖锐冲动就好！该道歉的是我！”
“哗！”
拳馆的大门被猛地拉开，发出一声巨响。
松田同学顶着一张极其无语的脸出现在门口，眉头紧蹙，双手环胸，看到我们两个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你们两个是在这里练习迎宾礼仪吗？星野，你在门口磨蹭半天，是想直接翘掉今天的训练？”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诶？！对，对不起！我马上进去！”我瞬间直起身体，满脸通红。
“阵平！”丈太郎先生直起身，忍不住出声，脸上带着点无奈想替我说情的意思，“对女孩子要温柔一点啊。”
“好啰嗦啊老爸！”松田同学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敷衍地应着，随即看向丈太郎先生，“你不是说要去买东西吗？再不走天要黑了。”
“啊！对！差点忘了！”丈太郎先生对我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星野同学，那我先走了！”说完，他步伐轻快地转身离开了。
看着丈太郎先生明显轻快了许多的背影，再看门口虽然依旧板着脸，但眉宇间似乎少了几分冷漠的松田同学，一股巨大的满足和开心涌上心头，我悄悄地笑了笑。
训练一如既往的严格，但我今天除了疲惫还带着一种满足感。
训练结束的时候，我像史莱姆一样瘫在冰凉的地板上，只有胸口剧烈的起伏证明我还活着。
“给。”松田同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条干净的毛巾递了过来。
“谢，谢谢松田同学。”我喘着气接过来，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
他在我旁边坐了下来，虽然我们之间隔着一点距离，但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气。
“暑假。”他突然开口，目光看着前方空旷的场地，像是随口一问，“你有什么打算？”
“诶？暑假？”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努力平复着呼吸回答，“暑假应该会回家待着吧。”毕竟已经很久没回去过了，想到漫长的假期可能见不到他，我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
我侧过头，看向他的侧脸轮廓，鼓起勇气问道：“松田同学，我假期来不了的话，自己练什么比较好？我不想落下进度。”
下克上的目标，不能松懈！
他小声的嘟囔了几句，我没听清具体内容，然后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甚至还带着点嫌弃，“就你现在的水平，能把我教的基础动作练熟就不错了，假期就自己对着镜子，反复练我教你的那几个基本步法和直拳，注意动作标准，别练歪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别瞎折腾受伤了。”
“好的！我明白了！”
感觉体力稍微恢复了一点，我挣扎着爬起来，开始收拾东西回家。
刚把水壶塞进背包，后衣领突然被轻轻地勾了一下。
“诶？！”
温凉地手指碰到了我的后颈，心里和后背突然产生了一种麻麻的感觉，就像过电了似的。
我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语气带着点别扭，“咳，那个，老爸走之前说了，让你晚上去家里吃饭。”
“诶？！”我猛地转过身，因为动作太急，差点撞到他胸口，赶紧红着脸后退一步，连连摆手，“不、不用了！松田同学！这样太麻烦你和丈太郎先生了！我回家自己随便吃点就好！”
他看着我惊慌失措的样子，似乎想说什么吐槽的话，但最终只是无声地、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了挣扎。
他别过脸，目光看向拳馆角落的沙袋，耳朵似乎有点红？
“啰嗦，让你来就来。”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点，带着点含糊不清，“你不来才比较麻烦。”
我愣住了，一时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不吃饭为什么会更麻烦？
难道是怕丈太郎先生失望？
就在我大脑因为这句语焉不详的话而陷入短暂宕机时，松田同学已经率先转身朝门口走去。
“走了，发什么呆。”他头也不回地催促道。
“啊，哦！来、来了！”我赶紧抓起包跟上，心脏再次不争气地疯狂跳动起来。
但当我双脚真的踏在玄关，闻到饭菜的味道时，巨大的紧张感瞬间涌了上来。
和前两次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这一次是真正的被邀请到同学家里吃饭！而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
“等，等一下！松田同学！”我整个人僵在原地，声音因为紧张而拔高，“我，我什么都没带！伴手礼！我、我这就去便利店买点水果或者点心！请等我一下！”
我语无伦次地说着，脑海中飞快计算着最近的便利店路线和时间，希望还来得及买点不那么寒酸的东西。
手腕突然被一只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手稳稳地握住。
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我因为紧张和羞窘而涨红的脸上停留了几秒。
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弧度，微微俯下身，促狭地说道：“你紧张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又不是第一次来我家。”
“可，可是！这次不一样！”我被他看得更加慌乱，声音细若蚊呐，“之前，之前都是有原因的，这次，这次不一样！”
手腕上那温热手掌的力道突然收紧，同时向前一带！
“！！！”
我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一步，差点直接撞进他怀里。
“好了。”他仿佛在对付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没有松开我的手腕，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直接拉着我，迈开步子往客厅里走。
“啰嗦死了。”他头也不回，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空手来怎么了？赶紧进来，别在门口磨蹭。”
被他这样不容分说地拉着往里走，我连挣扎的念头都来不及升起，只能被动地跟着他的脚步。
手腕处被他手掌包裹的地方，存在感强得惊人。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