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比市郊外那片可以俯瞰林间空地的山坡之上,与下方日和晴所在草地上的温暖祥和截然不同,这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冷静与专注,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电子设备运转时产生的极细微嗡鸣。池野背靠着一块布满青苔、表面冰凉粗糙的巨岩,将自己大半身形隐匿在岩石投下的狭长阴影之中,仿佛与这片山岩融为一体。她手中那台高倍率观测仪的镜头早已收回,取而代之的是一台轻薄却功能强大的平板电脑,屏幕亮着冷白色的光,映照着她被乱发遮挡大半、却依旧能看出紧绷下颌线的侧脸。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点击,调取着刚刚记录下的数据流,屏幕上瞬间布满了复杂交错、不断滚动的能量波形图、技能释放时序分析条以及各种颜色标记的注释框。代表着妙蛙种子行动轨迹的绿色线条与派拉斯技能释放的橙色波段在时间轴上精确重叠、碰撞,每一个微小的峰值和谷值都被放大分析。
“目标个体,‘妙蛙种子-暂定编号Nibi-02’,观测日志更新,”池野的声音低沉而平缓,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进行一场面向虚无的学术报告,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刻印在空气中,“个体表现:规避反射神经超常,对‘麻痹粉’的预判规避动作启动时间比图鉴平均数据缩短0.3秒。技能运用策略:优先选择‘甜甜香气’进行区域环境干扰与反制,而非常规的‘藤鞭’或‘撞击’,战术思维倾向保守与控场。后续‘寄生种子’的投放位置精准,并非直接攻击,而是限制移动区域,结合地形隐匿……综合评估:该个体展现出显著超越同类的环境适应性与反制智慧,其行为模式更接近经过基础训练的幼年期宝可梦,而非纯粹野生个体。”她的指尖在屏幕上某个代表妙蛙种子能量波动的绿色尖峰上重重一点,将其高亮标记,“建议:重新评估常磐森林周边区域,特别是尼比市郊野生宝可梦种群的潜在价值与异常个体出现概率。可能存在未被记录的……特殊生态点或外部干预因素。”
就在池野全神贯注于数据海洋时,她身旁不远处的上野正经历着完全不同的煎熬。她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块相对平坦但依旧硌人的小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给趴在她膝盖上的伊布梳理着毛发。伊布似乎因为消化问题还没完全解决,精神依旧有些萎靡,只是懒洋洋地眯着眼,偶尔因为梳子扯到打结的毛而发出不满的轻哼。上野自己则更显烦躁,尼比市郊外山坡上的蚊虫似乎格外青睐她,不断在她裸露的小腿和手臂周围嗡嗡盘旋,时不时发起偷袭,让她不得不时不时挥手驱赶,漂亮的眉头紧紧蹙起,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三个大字。
“池野酱……”上野终于忍不住了,拖长了语调,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抱怨,“我们为什么非要待在这个鬼地方啊?数据什么时候才能录完嘛!我想回基地了,食堂今天下午有限量供应的巧克力旋风冰淇淋!去晚了就没了!”她说着,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仿佛已经尝到了那冰凉甜美的滋味,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完全将什么任务、什么观测抛到了脑后。
池野的目光没有丝毫从屏幕上移开,仿佛上野的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但她的回应却如同预设好的程序般精准弹出,语调依旧平板,却带着一种基于“客观事实”的、近乎残忍的冷静:“上野,根据你上月周期体检报告显示,你的体重相较于上季度增加了1.7公斤,体脂率上升0.8个百分点,血糖值处于临界范围。持续摄入高糖分、高脂肪的冰淇淋类食物,将显著增加代谢综合征、心血管疾病及II型糖尿病的发病风险。”她说到这里,终于微微侧过头,乱发缝隙中透出的目光扫过上野瞬间僵住的脸,语气里似乎极难察觉地掺入了一丝几不可闻的、类似于调侃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的陈述,“如果你个人倾向于加速这一进程,并愿意承担未来因健康问题导致无法有效履行训练家职责、致使你的伊布可能面临无人妥善照料的局面,请自便。”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这话却似乎是对上野单独说的,带着点不一样的意味,“不过,如果你明天愿意提前一小时起床,跟我进行晨间耐力训练的话,或许可以消耗掉部分多余热量。”
“呜……”上野被这一连串冰冷的数据和直指核心的“威胁”砸得晕头转向,尤其是最后那句关于伊布无人照料的话,像根针一样刺中了她最柔软的地方。她看着池野那副油盐不进、永远理性的模样,一股混合着委屈、羞恼和“又被她说中了”的挫败感涌上心头。按照往常的习惯,她应该会凑过去,拉着池野的胳膊摇晃着撒娇,用软磨硬泡的方式来打破对方的防线。“池野酱最讨厌了!就知道说这些!”她嘴上抱怨着,身体果然下意识地就朝池野那边靠了过去,伸手想像以前一样去拽她的袖子。
然而,这一次,池野似乎完全沉浸在对数据的分析中,或者是对上野这种“故技重施”感到不耐,在她靠过来的瞬间,手臂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防御性地向后一缩,肘部不经意间撞上了上野的胸口。力道并不算重,但上野完全没有防备,加之山坡地面不平,她惊呼一声,脚下绊到一块凸起的石头,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踉跄几步,后背“砰”地一声撞在了池野靠着的那块巨岩粗糙的表面上,随即滑坐在地上。
“啊!”上野痛呼出声,这一下撞得不轻,后背火辣辣地疼,更糟糕的是,脸颊在摔倒过程中擦过了粗糙的岩壁,传来一阵刺痛,肯定破皮了。伊布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从她膝盖上跳开,紧张地围着主人打转。上野跌坐在地上,懵了几秒钟,随即强烈的疼痛和委屈瞬间爆发,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地抹掉快要溢出来的眼泪和脸上沾到的灰土,挣扎着自己爬了起来,没有像往常一样哭诉或抱怨,只是低着头,用力拍打着火箭队制服上沾染的尘土和草屑,然后默默地坐回了之前那块小石头上,抱着膝盖,把脸埋了进去,肩膀微微耸动,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在生闷气。
池野在那肘击意外发生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上野摔倒、撞上岩石、最后默默爬起的过程,握着平板电脑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她乱发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极快的、类似于“麻烦”和“意外”交织的懊恼,甚至有一滴冷汗从她额角滑落,沿着鬓角消失在发丝中。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但看到上野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哭大闹,而是选择沉默地生气,这种反常的反应反而让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那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她迅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屏幕的数据上,试图用熟悉的理性分析平复那一瞬间的波动,但指尖划过屏幕的速度,似乎比之前快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急躁。
短暂的、弥漫着尴尬与低气压的沉默之后,池野似乎终于完成了某个阶段性的分析。她“啪”地一声合上了平板电脑,屏幕的冷光熄灭,她整个人也从那种极度专注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她站起身,拍了拍制服上的灰尘,目光重新投向下方那片此刻已空无一人的林间空地,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与锐利,仿佛刚才那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数据采集初步完毕。”她宣布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静态观测所能获取的信息已趋于饱和。接下来,需要进行‘压力环境下的团队应激反应’实地测试,以获取更动态、更深入的行为数据。”她转过身,目光落在依旧抱着膝盖、把后脑勺对着她的上野身上,语气不容置疑,“上野,准备出击。目标:下方途经的训练家及其宝可梦。测试重点:观察其在突发遭遇战中的指挥应变、宝可梦协同及劣势下的心理承受阈值。这次,由你主导攻击。”
(中上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