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宝可梦中心那扇自动玻璃门再次滑开，将内部温暖治愈的空气与外部华蓝市湿润的海风短暂交融时，日和晴与中村前一后走了出来，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些许，仿佛跨过这道门坎，便意味着那段被迫同行、充满压抑与微妙转折的洞窟旅程正式画上了句号。宝可梦们经过乔伊小姐和幸福蛋的精心治疗与照料，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活力，此刻正精神抖擞地跟在训练家身边或待在精灵球中休息。喷喷尾巴上的火焰稳定而旺盛地燃烧着，驱散了清晨残留的一丝凉意；小烛的烛火明亮柔和，在日渐高升的阳光下显得不那么显眼，却透着安稳；派拉斯和妙蛙种子也显得神采奕奕，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充满水之气息的崭新城市。然而，与宝可梦们轻松状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两位训练家之间那种挥之不去的、复杂难言的沉默与隔阂，尽管不再像洞窟中那般冰冷刺骨，却依旧如同薄雾般笼罩在她们之间，使得几步之遥的距离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日和晴在中心门前的台阶上停下脚步，微微仰头，让带着咸味的海风拂过面颊，吹动她额前的发丝。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肺腑中积郁的、属于月见山的阴冷潮湿气息彻底置换出去。华蓝市的阳光明媚而温暖，天空是澄澈的蔚蓝，远处海浪拍打堤岸的节奏轻快而富有生机，一切都充满了希望与新起点的气息。她的理智清晰地告诉她，是时候该告别了。她们的目的地本就不同，中村有她的摄影任务或是其他计划，而自己则需要为挑战华蓝道馆做准备，继续她的徽章收集之旅。继续捆绑在一起，只会让那份尴尬和未解的心结持续发酵，对彼此都是一种负担。她转过身，面向中村，准备说出那句酝酿已久的、礼貌而疏离的告别语。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目光不经意地捕捉到了中村的神情。中村并没有在看她，而是微微侧着头，视线落在宝可梦中心外墙上一片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爬满了翠绿藤蔓的区域，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胸前的相机背带，嘴唇抿得紧紧的，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或灿烂或冷淡表情的脸上，此刻却流露出一种罕见的、近乎挣扎的痕迹。那是一种混合了犹豫、笨拙、甚至还有一丝……像是害怕被拒绝的忐忑？与她平时那种无论做什么都仿佛成竹在胸、游刃有余的姿态大相径庭。日和晴到嘴边的话，不由得顿住了。
中村似乎感受到了日和晴的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猛地转回头，视线与日和晴对上，却又像被烫到般迅速移开，聚焦在脚下的台阶缝隙里一株顽强生长的青草上。她的脸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在阳光下几乎难以察觉，但紧握着相机背带、指节有些发白的手，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又咽了回去。这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迟疑，与洞窟中那个冷静指挥巨钳螳螂、或是之前那个总是带着掌控感安排一切的中村判若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终于，中村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猛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日和晴，但那眼神却不像以往那样充满自信或分析欲，反而带着点破釜沉舟般的生硬和不自然。她的语速很快，几乎像是一口气背出来的，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试图掩饰紧张的随意感，然而那份不流畅和微微的颤抖却出卖了她：“那个……喂，晴。”她甚至用了比较生疏的称呼，“你看，这都快中午了……从那个鬼山洞里出来，折腾了一早上，你也饿了吧？”她停顿了一下，像是等待回应，但日和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中村似乎更紧张了，手指绞紧了背带，继续硬着头皮说下去，语气越发显得别扭：“我知道……我知道之前那些事，是我不对。我……我道歉可能也没什么用。”她说到这里，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赌气的成分，像是小孩子做错了事，明知理亏却又不肯完全放下姿态，“所以……就当是……赔罪饭？或者……随便你怎么想都好！”她几乎是抢白般，飞快地补充道，仿佛慢一点就会失去勇气，“我知道有家店……离这不远，味道……味道还凑合吧，据说……还能看到水里的宝可梦游来游去什么的……反正，一起吃顿饭再走吧？就一顿饭！”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种“你爱答应不答应”的倔强，但那双紧盯着日和晴的眼睛深处，却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恳求的微光。这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笨拙的、用坚硬外壳包裹起来的求和信号，充满了中村式的别扭和真诚并存的矛盾感。
日和晴愣住了。她完全没料到中村会提出这样的邀请。理智的第一反应是拒绝。是的，应该拒绝。一顿饭能改变什么？那些事，难道是一顿饭就能抹去的吗？继续待在一起，只会让局面更加尴尬难堪。她应该干脆利落地告别，然后转身离开，各自踏上各自的旅程，这才是最清爽、最不会拖泥带水的处理方式。她的嘴唇微动，那个“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那一刻，她的身体却诚实地传来了抗议。连续在阴暗潮湿的洞窟中跋涉、神经高度紧绷的战斗、以及情绪上的巨大波动所带来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在她试图开口的瞬间汹涌袭来。她的四肢有些酸软，胃里也空落落的。更重要的是，当她看着中村那副明明紧张得要命、却偏要装出一副“随便你”的逞强模样，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莫名地松动了一丝。她想起了洞窟里中村默默选择正确道路时的背影，想起了超音蝠袭来时她毫不犹豫的保护，想起了篝火旁那句低不可闻却沉重无比的“抱歉”……这些画面与之前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复杂难言的纠葛。彻底的决裂和了断，真的就是她内心最真实、最渴望的结局吗？或许……或许这顿尴尬的饭，反而能提供一个机会，让彼此在一个相对平和（哪怕依旧别扭）的环境下，给这段混乱的关系一个更清晰的交代，而不是带着这样一个模糊不清、充满未竟之言的尾巴各奔东西。这种对“彻底了断”的迟疑，以及对那段共患难经历的一丝难以彻底割舍的感慨，让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的目光掠过中村微微泛红的耳尖，掠过她因紧张而绷紧的下颌线，最终落回到自己脚下。海风吹拂，带来远处海鸥的鸣叫和城市的喧嚣，却吹不散两人之间这凝重的寂静。几秒钟的挣扎，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最终，日和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淹没。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中村，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简短地、清晰地吐出了一个字：
“……好。”
没有热情的回应，没有好奇的追问，只有一个简单的应允。但这一个字，对于中村而言，却如同天籁。她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了下来，虽然脸上依旧努力维持着那副“不算什么”的表情，但眼底那丝紧张和忐忑却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如释重负的、极浅的光亮。她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相机，含糊地应了一声：“……哦，那……走吧。”
日和晴的这一个“好”字，如同在布满裂痕的冰面上投下的一颗小石子，没有让冰面破碎，却也让裂痕的蔓延暂时止住，并为下方流动的活水，留下了一线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开放性。一场注定尴尬、却也蕴含着未知可能的午餐，即将开始。
两人沿着街道前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光影，在她们身上跳跃。中村的步伐明显轻松了许多，她时不时回头看看日和晴是否跟上自己的步伐。而日和晴则默默地跟在后面，心中五味杂陈。
（上中篇 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