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六月的午后总带着黏腻的慵懒,阳光透过玻璃穹顶在地面投下菱形光斑,她抬手按了按墨镜。
指腹触到镜片上倒映出的自己——及腰的长发,发尾烫成自然的卷,一身简约的白色西装套裙,和三年前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女判若两人。
“凌小姐。”
黑色宾利的车门被侍者拉开,凌管家弯腰时银灰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光。
凌染把行李箱递过去,坐进车厢的瞬间,冷气驱散了满身燥热。
“爷爷怎么样?”
她扯掉墨镜,露出双漂亮的杏眼,眼底还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
“老爷子每天早晨都去后花园打太极,就是总念叨您该回来了。”
凌管家递过温水。
“许家那边昨天还打电话问您的航班。”
凌染握着水杯的手收紧。
许家。
许述白。
这个名字。
在她国外三年的日子里,偶尔会随着深夜的雨声浮上来,带着点模糊的刺痛。
车子平稳地驶入市中心的老城区,青石板路两旁是爬满爬山虎的旧式洋楼,凌家的主宅就在这片静谧的巷弄深处。
车刚停稳,朱红色的大门就从里面拉开,拄着拐杖的凌老爷子站在门内,看到凌染的瞬间,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
“小染!”
“爷爷。”
凌染快步上前抱住老人,鼻尖蹭到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味道,眼眶忽然有点发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凌老爷子拍着她的背,声音里带着哽咽。
“瘦了,在外面肯定没好好吃饭。”
进了屋,佣人早已备好了冰镇的酸梅汤,凌染喝着汤听爷爷絮叨家里的事。
“晚上有个酒会,”凌老爷子忽然说。
“你周伯伯家的儿子回国,特意办的接风宴,你也一起去。”
凌染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周伯伯?”
“就是以前总来家里下棋的周世宏,他儿子周识,小时候还总跟着你一起玩呢。”
凌老爷子笑起来。
“刚好让你认识些人,以后在国内发展,人脉总是要有的。”
凌染没多想,点了点头。
她刚回国,确实需要重新融入这个圈子。
傍晚时分。
凌染换了条香槟色的吊带长裙,化了淡妆,镜子里的人眉眼精致,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凌老爷子看着她,满意地点点头。
“我们凌家的姑娘,就是漂亮。”
酒会设在城中有名的旋转餐厅,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
凌染挽着爷爷的手臂走进来,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凌老,您可算来了!”
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迎上来,正是周世宏。
“这就是小染吧?都长这么大了,越来越标致了!”
“周伯伯好。”凌染礼貌地打招呼。
“快让阿识来见见妹妹。”
周世宏朝身后喊了一声,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年轻男人走过来,眉眼间和周世宏有几分相似,笑容阳光。
“小染,好久不见。”周识伸出手。
“你好,识哥。”凌染和他轻轻握了握手。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原本分散交谈的人群下意识地朝那边看去。凌染顺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心脏猛地一缩。
门口的阴影里,走进来一个男人。
黑色的西装包裹着挺拔的身形,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
他的侧脸的线条冷硬流畅,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眼神淡漠地扫过全场,带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许述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凌染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指尖冰凉。
三年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平静地面对他,可当这人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时,那些被强行压抑的记忆还是像潮水般涌了上来。
十七岁的夏天,梧桐树下,他穿着白色衬衫,手里拿着她落下的物理笔记,眼神里带着她当时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十八岁的生日,他在她家楼下等了整夜,第二天清晨她下楼时,只看到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和那句“祝你生日快乐”。
还有出国前的最后一晚,他堵在机场VIP通道,声音沙哑地问她。
“凌染,一定要走吗?”
她当时怎么回答的?
好像是……
“许述白,我们不合适。”
“述白来了。”
周世宏热情地迎上去。
“快过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凌老,还有凌老的孙女,凌染,刚从国外回来。”
许述白的目光终于落在凌染身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像寒潭,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凌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扯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好久不见。”
许述白的喉结微动,过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许多,带着点冷意。
“凌小姐。”
三个字,像冰锥一样扎在凌染心上。
他以前从不叫她凌小姐。
他叫她小染,或者在只有两人的时候,带着点无奈的宠溺,叫她“小仙女”。
凌老爷子看看许述白,又看看自家孙女,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打圆场道:“述白现在可是年轻有为啊,听说你把许氏的海外市场做得风生水起?”
“侥幸而已。”
许述白淡淡回应,目光却没再看凌染,转向了别处。
……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周识看出不对劲,连忙拉着凌染去看窗外的夜景。
“小染,你看那边的江景,是不是比三年前漂亮多了?”
凌染顺着他的话看向窗外。
“确实漂亮了不少。”
她的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许述白的方向。
他正被一群商界人士围着,从容应对,举手投足间都是上位者的气场。
和三年前那个偶尔还会脸红的少年相比,如今的他成熟得让人陌生。
“小染,你和许总……”周识犹豫着开口。
“以前是不是认识?”
凌染收回目光,端起侍者托盘里的香槟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嗯,认识。”
“我听说……”周识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小识,过来一下。”周世宏喊他。
周识只好作罢,临走前担忧地看了凌染一眼。
凌染独自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一个人?”
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身后响起,凌染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缓缓转过身,许述白就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手里也拿着一杯香槟,目光落在她脸上,依旧没什么温度。
“有事吗?”
凌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许述白的视线扫过她的吊带裙,眉头皱了一下。
“国外待久了,连规矩都忘了?”
凌染一愣:“什么规矩?”
“这种场合,穿成这样。”
他的语气带着点嘲讽。
“是想钓谁?”
凌染的火气瞬间上来了,她没想到再次见面,他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
“我的穿着,好像和许总没关系。”
她抬起下巴,直视着他的眼睛。
“许总管得是不是太宽了?”
许述白的眼神冷了几分。
“凌染,别给凌家丢人。”
“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
凌染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倒是许总,与其关心别人穿什么,不如多关心关心许氏的股价,听说最近跌得厉害?”
这话戳中了许述白的痛处。
许氏集团这半年确实遇到了麻烦,海外市场扩张受阻,国内又有对手趁机打压,股价波动很大,这也是他最近焦头烂额的原因。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盯着凌染的眼睛。
“看来这三年,你学到了很多。学会了怎么用言语伤人。”
“彼此彼此。”凌染毫不示弱地回敬。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围的喧闹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就在这时,凌老爷子走了过来,显然是察觉到了这边的不对劲。
“小染,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凌染像是得到了解脱,立刻点头:“好。”
她转身想走,手腕却被一股力道攥住。
许述白。
他的手指冰凉,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凌染回头瞪他:“你干什么?”
“凌染,”他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到。
“你以为回来就没事了?”
凌染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们之间的事,还没完。”
说完,他猛地松开手,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决绝。
凌染站在原地,手腕上残留着他的温度和痛感,愣了好久。
爷爷扶住她的胳膊。
“小染,你没事吧?”
“我没事,爷爷。”
凌染摇摇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们走吧。”
坐上车,凌染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许述白最后那句话。
我们之间的事,还没完。
她和他,从出生起就被绑在了一起。
凌家和许家是世交,也是商业上的竞争对手,他们的人生早已被无形的线缠绕着。
剪不断,理还乱。
三年前她选择逃避,以为距离能冲淡一切。
可现在才明白,有些债,不管逃到天涯海角,终究是要还的。
车子驶过一座桥,桥下的江水泛着粼粼波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