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长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在雨幕中平稳行驶,如同一座移动的、与世隔绝的孤岛。车内空间宽敞得近乎奢侈,真皮座椅散发着冷冽的清香,与身旁男人身上的雪松气息微妙地融合。
林晚星紧靠着车门坐着,尽可能拉开与陆寒洲的距离。她偏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在水汽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像她此刻茫然未知的前路。车窗上,隐约映出陆寒洲的侧影,他正对着平板电脑处理公务,屏幕的冷光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专注,疏离,仿佛她不存在。
沉默在车内发酵,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与他相握时那短暂却灼人的触感。她悄悄蜷起手指,试图将那感觉驱散。
“地址。”忽然,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没有抬头。
林晚星一愣,下意识报出了自家那个如今已摇摇欲坠的地址。
陆寒洲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从现在开始,你住哪里,由我决定。”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说完,他便对着前排吩咐:“回墨园。”
“是,陆总。”司机恭敬应答,车子在一个路口利落地转向,驶向了与林家截然相反的方向——那个传说中,陆寒洲位于城郊,守卫森严,从未有外人踏入过的私人领地。
林晚星的心脏猛地一沉。墨园。她听说过那里,如同听说陆寒洲的许多事一样,遥远而神秘。她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如此突然地闯入他的世界,他的……巢穴。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资格反驳。协议签下,她的人身自由便已不再是完全属于自己。她只是默默地,将身体更紧地贴向了冰凉的车窗。
车子最终驶入一片依山傍水的园林,穿过一道又一道自动开启的黑色铁艺大门,最后在一栋极具现代设计感,却又透着古意的灰白色建筑前停下。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暮色四合,墨园里的地灯次第亮起,勾勒出亭台楼阁与水景的轮廓,静谧,奢华,却也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早有穿着得体、面无表情的佣人撑着伞等候在车旁。陆寒洲率先下车,没有等她,径直朝屋内走去。他的助理,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精干的年轻男人快步跟上,低声汇报着什么。
林晚星自己推开车门,脚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晚风裹挟着植物和泥土的清新气息吹来,她却只感到一阵寒意。
“林小姐,请随我来。”一位年约五十、气质沉稳的妇人走上前,对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我是这里的管家,您叫我兰姨就好。少爷吩咐,带您去您的房间。”
“少爷?”林晚星下意识重复。
“是,我是看着少爷长大的。”兰姨的笑容里多了一丝真实的暖意,但依旧分寸得体。她引着林晚星走进那座如同艺术馆般的大宅。
内部空间开阔得惊人,挑高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无边水景与远山。装修是极致的现代简约风,黑白灰的主色调,冷硬的大理石,线条利落的家具,处处彰显着主人的品味与权力,却也……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空旷的寂静,仿佛连呼吸都会被放大。
这里的一切,都与她那个虽然落魄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家,截然不同。
兰姨将她带到二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林小姐,这是您的房间。浴室里有全新的洗漱用品和衣物。您先休息,晚餐准备好后,我会来请您。”
房间很大,带独立的浴室和一个小小的观景阳台。装修依旧是冷色调,但比外面多了些柔软的织物,看起来是精心准备过的客房。但这“客房”的身份,也清晰地界定了她在这里的位置——一个暂时的,外人。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林晚星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蹲坐在柔软的地毯上。
巨大的茫然和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真的,把自己卖了吗?为了三个亿,成了这个冰冷男人名义上的“太太”?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视线迅速模糊。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不能哭,林晚星,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没有回头路了。
她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黑透,房间内一片昏暗,只有门缝底下透进来的一线微光。
“叩叩叩——”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林晚星猛地惊醒,慌忙擦干眼泪,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裙摆,深吸一口气才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兰姨。“林小姐,晚餐准备好了。少爷在餐厅等您。”
他等她?林晚星有些意外。她以为,以他那副把她当空气的态度,晚餐会各自解决。
她跟着兰姨穿过寂静得可怕的走廊,走下旋转楼梯。餐厅同样大得惊人,一张长长的、足以容纳二十人就餐的餐桌摆在中央,陆寒洲已经坐在了主位。
他换下了西装,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却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以及更令人难以接近的矜贵。他面前摆着几样精致的菜肴,正慢条斯理地用着餐,甚至没有抬眼看一下她的到来。
佣人为林晚星拉开他对面的椅子。
长长的餐桌,仿佛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她沉默地坐下,面前的餐具是精致的骨瓷和银器,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没有人说话。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银器偶尔碰撞杯盘的清脆声响。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林晚星食不知味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这些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在她嘴里如同嚼蜡。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他吃得专注而优雅,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经过严格训练,透着一股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与疏离。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面坐着的是谁,对他毫无影响。
这种彻底的忽视,比直接的嘲讽更让人难堪。
“我……”她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需要回家一趟,拿一些我的东西。”
陆寒洲终于抬起眼皮,目光淡淡地扫过来。“需要什么,列清单给兰姨,她会准备。”
“有些东西,别人准备不了。”比如她的设计稿,她珍藏的关于梦想和过去的点点滴滴。
他放下银叉,拿起旁边的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慢条斯理。“比如?”
“……我的画具,还有一些书。”她避重就轻。
陆寒洲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餐厅水晶灯的映照下,显得更加锐利,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心思。“明天,让司机陪你去。”
“陪”,还是“监视”?林晚星心里明白。她没有选择。
“好。”她低下头。
对话再次中断。令人难堪的沉默重新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陆寒洲放在手边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几乎是立刻,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竟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可以称之为“柔和”的波动?
他拿起手机,起身,走向了餐厅外的露台,甚至没有对她说一句“失陪”。
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林晚星能看到他接电话的背影。雨后的夜空格外清澈,稀疏的星子点缀其间。他微微侧着头,听筒贴在耳边,虽然看不清表情,但那放松的姿态,微微低沉的肩线,都与刚才那个冷硬的形象判若两人。
是谁的电话,能让他有如此变化?
一个模糊的猜测,像细小的冰刺,悄悄扎进她的心口。是那个……他真正在意的人吗?所以,他才需要她这个“麻烦又安静”的挡箭牌?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那点残存的、可笑的希冀,彻底粉碎。她原本就不该有任何期待的。这只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
几分钟后,陆寒洲结束了通话走回来。他脸上的那丝柔和已经消失不见,重新恢复了惯常的冷漠。
“我吃好了。”他拉开椅子,似乎准备离开,目光在她几乎没动过的餐盘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合胃口?”
林晚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没有,只是不太饿。”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便走。走到餐厅门口时,却忽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
“记住协议第三条:婚姻存续期间,不得与任何异性有不必要的接触,维护陆太太的形象。”
林晚星攥紧了手指。“我知道。”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偌大的餐厅,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对着满桌珍馐,形单影只。
她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一口。
兰姨适时出现,温和地说:“林小姐,少爷工作忙,性子是冷了些,您别介意。您的房间隔壁有一间小书房,或许您可以看看是否需要使用。”
林晚星道了谢,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让她窒息的餐厅。
她按照兰姨的指引,推开了隔壁书房的门。这是一个比卧室小一些的房间,同样简洁,但有一面墙是巨大的书架,靠窗摆放着一张宽敞的书桌。
然而,吸引她目光的,不是这些,而是书桌上,赫然放着一个全新的、顶级品牌的数位绘图屏,旁边还整齐地摆放着一整套她惯用牌子的颜料、画笔、画纸,以及几本最新的珠宝设计图鉴。
全都是崭新的,价值不菲。
她怔怔地走到书桌前,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凉的屏幕,心中五味杂陈。
他连她需要画具都知道?是调查得足够仔细,还是……这只是他惯有的、对待所有“物品”的周到?
可他刚才在餐厅的冷漠,和眼前这份“周到”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她更加迷惑,也更加不安。
这个男人,像一座布满迷雾的深渊,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踏进去,是实地,还是万劫不复。
她拿起一支画笔,紧紧握在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已经没有退路。为了林家,她必须在这里,在这个冰冷的牢笼里,生存下去。
窗外,陆寒洲站在主卧的落地窗前,正好能望见隔壁书房亮起的灯光。他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在杯中轻轻碰撞。
手机上,刚才那通来自海外某著名设计师的电话已经挂断。他垂眸,看着手机屏幕,上面是一张多年前,在一个校园设计比赛现场,偷拍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捧着一个粗糙的、星辰造型的陶土作品,笑得眉眼弯弯,眼里有光。
那是十八岁的林晚星。
他仰头,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辛辣的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至胃部,却压不住心底那片荒芜了十年,如今正疯狂滋长的野草。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亮着灯的窗,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如同这浓夜般化不开的复杂情愫。
雀鸟已被诱入精心编织的笼中。
而狩猎者的游戏,才刚刚开始。